演歌班什麼不多，就是白髮高齡多，二十位日本演歌愛好者齊聚一堂，年齡加一加，千歲綽綽有餘，所以，我戲稱它為「千歲演歌班」。（註：演歌：日本的傳統音樂。）

五十出頭的我，加入退休行列，在銀髮族裡，算是幼齒。偶然機緣，我進了「千歲演歌班」。

我這株嫩草像走錯田園，在鶴髮雞皮群中特別突出。第一次出現，像稀有動物般被一群資深大姊姊們包圍，她們七嘴八舌地問我：「妳退休啦！」「這麼年輕啊！跟我女兒一樣大耶！」「會日文嗎？不簡單喔！」

她們均受過日本教育，像百戰沙場的老兵，滿臉風霜卻又穩重歷練。雖然皮鬆肉垮，但不管刮風下雨，永遠盛裝而出，一絲不苟。

每週一次的演歌聚會，就像一場時尚的時裝饗宴，爭奇鬥艷，讓人目不睱給。

有的滿頭銀髮，塗脂抹粉，朱脣艷紅有如歌星；有的頂著一頭時髦黑髮，一望即知上專業髮廊精心燙染，加上精緻套裝、戒指、耳環搭配成對，手提名牌包包，宛如從相框中走出來的富貴婆婆。

別小看她們個個一大把年紀，鬧起來卻不輸一群頑皮小鬼，讓我見證了什麼叫「返老還童」。

「阿水，該妳唱啦！」

她並不叫阿水，只是超級愛美，時時拿鏡補妝，七十五歲了還是嬌滴滴地。所以，大家都叫她阿水，她也自認為很水（美）。活潑愛現的她，常常忍不住優美音樂的誘惑，而腳癢地自顧地翩翩起舞，引來資深姊姊們那上氣不接下氣的口哨聲與鼓譟聲，全班頓時熱鬧滾滾、亂哄哄地。

有人遲到，馬上有人丟過來這句話：「妳搞外遇啊！去汽車旅館喔！」被說的人，並不以為杵，反而笑嘻嘻地回答「是滴！是滴！」因為七、八十歲的老太婆，還有人愛，真是美事一樁啊！

而教唱演歌的老師，萬紅叢中一點綠，是全班唯一的男生。雖已七十歲，有些老態，但俊俏的五官，仍依稀可看出當年風流倜儻、溫文儒雅的英姿，相信他年輕時一定迷煞不少女生。

他深厚的日文基礎與音樂涵養，嘹喨、磁性的聲音，是教唱演歌的不二人選。無庸置疑地，他是本班的吸睛焦點，更是大姊姊們踴躍出席的最佳原動力，連我都喜歡偷偷地看他。

他那聲聲「好耶！好耶！」的讚嘆聲，不管是真是假，總讓演唱者聽得心花怒放，意猶未盡，即使樂曲已結束，仍捨不得放下麥克風，惹得下一位輪唱者哇哇大叫。

其實，大姊姊們年歲已高，有的聲音沙啞、有的中氣不足、有的五音不全，但她們賣力地歌唱著，淋漓地詮釋演歌的意境，那專注的神情，總讓我萬分感動。我細心地聆聽，熱烈地鼓掌，衷心地希望我的掌聲，能鼓舞她們快樂地歡唱著。

別看她們嘻嘻哈哈、亮麗地歡聚一堂，實際上，各有各的人生境遇。有的老伴已離世，晚景孤寂；有的子女遠在國外，遠水救不了近火，獨守空屋。部分的資深姊姊們，子女雖已成家立業，仍需幫忙照顧孫子女，老來體衰力弱，常常聽她們訴苦這邊酸、那邊痛，藥不離身。有的一下子看眼科，一下子看內科，千歲演歌班全員到齊的次數，愈來愈少，著實令人擔心。

想起與她們年齡相似、遠在南部、走路愈來愈緩慢的老母，我時時提醒自己多打電話、多回娘家探望。對了，下周安排個適合老人家的旅遊，帶媽媽出去走走吧！


2007.6.4.刊登 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