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幾乎只有我一個人搭這班公車，鮮少碰到同伴，今天卻意外在車上遇到一位”小朋友”，看她將雙腳擱在前一個座位背上，樣子不甚雅觀，落在地上的鞋子是夜市五金行賣的十圓塑膠拖鞋。我想，她大概是司機先生的女兒之類的吧！才會這麼地悠閒自在，像是在自家家裡似的。

公車行了幾站，這位小朋友突然開口說話了，她用一股獨特而粗啞的聲音大聲嚷著，我著實被這中氣十足的音量嚇了一跳，更沒料想到她居然要求司機要讓她下車，這才知道她根本不是司機先生的親戚朋友，和我一樣，只是個乘客。一陣嚷嚷之後，我不禁讓抬起頭來，想要從她和司機的互動中知道，怎麼這麼晚了，還會有小朋友自個兒搭車外出？她的家人真不該啊！

此時，昏黃陰暗的車廂映出她的容顏，我這才注意到，原來這位小朋友有著成熟的臉龐，她，身材短小，卻是不折不扣的大人。她突然轉過頭來對我低語，但她獨特的口音，模糊不清，我費了好大的勁才了解她要求我幫忙檢查是否有東西掉落在地上。我曲身巡視了一番，昏暗的燈光並沒讓我發覺異處，只好搖搖頭對她說抱歉。接下來，只又看她和司機先生爭執為什麼不載她到一個此班公車不停的站…。

我在火車站下了車，公車司機也讓她一起下。我因已事先購了票，便直接進入剪票口，小車站人手不足，此時並沒有剪票員把關，只見她趕緊跑了過來，比手畫腳地要我幫忙買票，原來投幣式售票機對她來說太高了，根本搆不著。我回到車站內協助她購票。她仰著頭看著我一個一個鍵地按，我邊問她邊回答，一會兒，出票口叮叮噹噹地找回了零錢和車票，我一把抓了全塞回她的手，此時，我才發覺她的手指好短好短，整個掌面也不大，那一把五、六個的零錢似乎都抓不牢了。

她在我的前一站下車，同方向同班次的車子，我領著她走進月台，就像帶著第一次搭火車的小朋友一樣。我在月台上坐了下來，她則忙碌地到處和月台上等車的人們聊天，就像她和他們都是很熟悉的朋友一樣。過了一陣子，走到我面前，把手上一直提著的一袋夜市攤裡買來的食物置在我旁邊的座位上，要我幫忙看顧，我看著她問：你要去哪兒？火車快來了！她說她要出去一下，買個東西就回來，我點點頭說，你要快！

五分鐘後，火車到了，卻不見她的蹤影，我急著像熱鍋上的螞蟻，希望上下車的人潮能為她爭取多一點兒時間。無奈小站上下車的人不多，很快地月台便凈空了，眼看車子就會開了，她仍未出現，我望著她托付給我的食袋，望著等待的火車列掌，望著月台地下道出口，情緒亂著很，列車即將關門的警示鈴聲刺耳惹得我更是慌亂。我該不該扔下她的交付，自個兒上車？<這樣太沒信用了，也可能會傷了她對人們的信任感>；我該不該放棄這班車，守著她的食袋，直到她來到再一起搭兩個小時後的末班車？<萍水相逢，需要這麼有義氣嗎？>我看看一旁等待的火車列車長，想到若我錯過這班車，回到家便要是凌晨了，家人肯定擔心不已。當下，我想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就是：多拖延一點時間。

冒著被全火車乘客的不諒解，我鼓起勇氣，也賭了列車長的耐心。我緩慢地移動腳步往車廂踏去，一隻腳跨在車廂階梯上，一隻腳還落在外頭，視線不斷地往月台地下道出口看去，硬是撐了３０秒，卻仍不見小朋友她的蹤影，只好上了火車。但我仍不願放棄，身體雖然進了車廂，頭卻探出來，殷殷切切地期盼她能突然出現。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裡，我感覺有好多對眼睛不斷地盯著我瞧，電車的空間配置讓我的舉動更為突出，似乎大家都等著看一部現導現演的戲，讓我不由地全身躁熱，緊張得直冒冷汗。總算看見小朋友緩緩地踱上月台，見她一付如常的自在模樣，讓我不禁急了起來，顧不了形象，衝下火車去提了她的食袋，催促她快跑，她才三歨併一歨地蹬上車廂。

為了掩飾心理的窘促不安，我刻意選了一個和她分開來的座位，這樣我才能輕易地專注看著她，或低著頭隔絕自己。我不敢去看其他乘客，也不做任何解釋，人們的想像力是豐富的，他們會有自己的故事，我只對拖延到他們的時間感到抱歉。小朋友的食袋因方才劇烈的震動而溢出了點湯汁，她向我索了面紙擦拭，我意外發覺她優先擦拭的居然是被她弄髒的火車椅墊，而不是她自己的東西。之後她把食袋移到地上，逕自走向廁所，回來後她才說是找垃圾桶去了。我為她這充滿公德心的舉動感動，這麼一個看似沒受過什麼教育，天真得不太懂得禮儀道理的小人兒，居然有這番修養，我好意外。

和她閒聊，從她難懂的語法用詞和聲調中知道，她此時正是為了奔喪而去，她的臉部沒有太大的變化，眼眶卻邊說邊紅了起來，在她不甚漂亮的臉龐上，卻透著淳樸至性的真情，實在讓人感動不已。她到站了，卻仍一貫地不急不徐，搞得我緊張得很，深怕她又要來不及了。下車前還問了我要錢，我才被她的至情至性感動得不能自拔時，倏地這樣一個要求讓我不知所措，此時關門鈴聲大作，急得我無法思考，只告訴她我沒零錢，她這才下了車。

從車窗瞧見她矮小的身材，緩緩地走在月台上，背影一點兒也不會讓你感到憐憫，我想是她那散發出來的獨特氣息，好似這世界怎麼也奈何不了她一樣。我笑了笑，我好像在車站演了一場電視劇，她的確給了我一個震撼的經驗啊！



ＰＳ
．她消失期間，就是為了去買一包煙，真服了她。
．感謝那班車的列車長，很善良很耐心地等待。
．後來上課前搭車，也曾碰到了幾次，不過白天的我們，似乎彼此不認識，那天，好像只存在我這篇文章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