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當你仍然為著書本及考試焦頭爛額的同時，你在網際網路上認識的兩個朋友，分別從他們所屬的地方寄了兩封有些似曾相識的內容的信件給你，你實在無法分得清楚，到底那一封是哪一個人寄的?雖然一個是花蓮一個是台北，他們倆個迷糊的特點都是挺相同的--都忘了寫上名字。而當你攤開了信件仔細地想找出它們的名字的同時卻驚訝於兩人寫信的共通點。

霎時，你為這樣的共通點關起房間的燈來，讓那貼在房間四處的夜光星星貼片，恣意地展現其人工的光芒。你讓那兩封信被夜空仔細地閱讀著，彷彿那兩封信正閃閃發光。而枕在你臉上那一雙未曾停止過閱讀教科書的呆滯雙眼卻突然瞪大，發現你無法入睡。

【信件一】

Hi，你最近還好吧? 現在的我已經過完了我在花蓮的高職生涯，三年的苦悶，其實也算不上苦悶，只總會常聽曾到台北玩的朋友，回來都會分享一些很酷的經驗，什麼台北的女生多辣，什麼台北的美食跟夜市比花蓮高級的多，而且好吃好幾百倍，琳瑯滿目的花言巧語聽得我心花怒放，小鹿亂撞。台北像是吃喝玩樂樣樣俱足的地方的人間天堂，我決定把青春寄住在天堂裡面，如果可以希望在天堂裡有著美好的天使與美好的生活。

但也聽父母說過，台北的物資很貴，我覺得他們才不知道什麼是貴吧。只會叮囑我省錢，省到最後都把錢省進棺材了都不知道。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年輕的本錢是什麼，時代不同了，我老是跟他們這麼說。我聽朋友說台北的工作機會會比較多，生活多采多姿，但我不知道

台北是否如你所厭惡的是一個令人感到乏味的城市?

雖然人家常說：沒看過豬走路，也總該吃過豬肉。而我如今到了台北，才體會到根本不是如別人口中所說的人間天堂。

這裡的人健步如飛，我踏一步等於他們的三步，這個城市像是要培養專業的田徑選手般，連像我這樣在鄉下打獵的小孩，走路的速度都沒他們神速。撇開工作上的辛苦不說，台北的物資方便與飲食的多元令我驚奇，這邊的口味是我從來沒嘗試過的，而口袋裡的錢伯總是跟我喊窮，可沒閒情吃到像那麼多樣化又精緻的小吃。

可怕的是台北房租貴得嚇人，而入不敷出的經濟條件害得我經常三餐往往只吃老牌的統一肉燥泡麵，餓的時候才根本不管什麼食物美不美味，或者是好吃幾百倍的美食奢望。我突然想起爸媽常常說要省錢的話，我常在省錢的時候會想念起花蓮家鄉菜的味道。

有一天，我窮極無聊，正好，跟我住在一起的朋友看我悶的發慌邀我上陽明山去看夜景。

我真被台北市給迷住了，不是台北的夜空，而是台北市的霓虹燈。從未預料過會有這麼多的光芒閃爍在城市，尤其在陽明山腳下望去星羅棋布的光芒，就正開展在你眼前。我朋友有些討厭我這樣的大驚小怪，拉開海尼根啤酒拉環，啤酒氣泡的聲音，像是霓虹燈炮破掉的聲音，也像是為這夜晚的熱鬧蓄勢待發的活力。

在陽明山上鳥瞰這一片台北城，我有些倉皇無措，而兩人的寂寞正捕捉著這夜晚才會奔放的光芒。光芒刺眼，不知道是不是瞌睡蟲啃蝕我內心的孤獨，啃蝕著，慢慢地，夜漸漸亮了起來，好笑的是其實也不是夜漸漸亮了起來，只是我張開了眼睛是白天了。不過我還在想著昨天晚上的星星有沒有睡呢 ?

我這個人讀得書不多，不過卻明白白天沒有星星的這個道理。是因為地球轉了一圈，還是像那個電視的舞台劇那樣一下子拉起來又拉下來的紅色簾幕後的魔術驚喜般就把戲給演完了，留下了一地的精采?

遺憾的是明天又是工作的開始，又得繼續在台北市重覆的生活著。

我在想台北到底有什麼好，花蓮又到底有什麼好?是不是台北比較貴，花蓮比較便宜?想想也不對，是因為我覺得在我的心中花蓮比較貴，台北比較便宜的關係。

對了，你還要考試吧? 我突然忘記我跟你只是網路上的朋友唷!我講這麼多幹麻? 或許我覺得你是聊得來的朋友吧! 祝你大考順利。大考大玩，你大考完之後如果你有空就來台北，我帶你來我曾落腳的地方吃喝玩樂，一同帶你欣賞陽明山下台北市的霓虹燈。

祝你大考順利

【信件二】
Hi，你最近好嗎?聽說你快要聯考了不是嗎? 來到花蓮隱居也快一年了，一直說要寫信給你的，之前有一些繁忙的事物，我全部處理掉之後，才隻身來到花蓮謀職，現在是一個Freeman，而且你看我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吧，我的信不就真的來了嗎?

如果我家有像花蓮那麼大的一片的山林，我可能會覺得很幸福吧!我光變賣家產就可以讓我下一代的子孫有過不完的幸福日子了。我只是這麼的癡心妄想著，一旦要我變賣這邊的青山綠水，我還真捨不得，看了一年了，這些景物也都鮮活了起來了。城市裡的灰灰的水泥牆的顏色還有五顏六色的燈光雜亂不成序的鋪呈，才是真正令我倦怠。

我固定在清晨四五點醒來，在黃昏時到附近的海濱及七星潭遊晃，在比城市還夜的黑夜靜靜欣賞星子羅列成特殊的形狀。逐漸喜歡每天固定看到了兩種顏色，藍色以及綠色。而且是那麼的自然與清新，在清晨醒來的時刻。我彷彿回歸了。你應該聽過人死之前會迴光返照的話吧?也可能是因為回歸大自然的那一瞬間。

人本來就是生於自然，死於自然，不是嗎? 我還記得老莊哲學裡所說的死生，不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嗎? 而生於自然，死於自然其實也是那麼一瞬間清醒與沉睡的事情。生起床了，
死睡覺了，同樣的，生睡覺了，死起床了。為什麼這麼簡單與自然的事情，我們都想得太過於複雜了!

我突然發現，我把待在花蓮的一切講得太道家了些，或許是因為活在城市久了的關係。來到花蓮的時候我常有一種錯覺，我覺得在花蓮的我才是真實的活著的。

嘻!或許你的年紀裡充斥著跟我不一樣的想法吧? 我們的過去跟現在大概也不同。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什麼是真正的自由阿? 講自由好像不太適合你現在的情況，有點離題了。我是過來人，如果真的要說自由，我覺得對我來說那可是一場「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追逐遊戲。

會隱居花蓮也半因前兩年和女友到花蓮遊賞而迷戀上這塊土地。說穿了，在我心中花蓮就像是一塊獨立的土地了。七星潭的海濱，東海岸的沉靜，與太魯閣的莊嚴。都一個個如同被擺設好的藝術品，自然地被瀏覽。

我牽著我女友的手在台九線上狂奔了幾公里之後，那是我們渴望的追逐，但事實上不過只是追一陣風而已。我們卻認為那樣是所謂的「自由」。

自由的空氣是在花蓮的風中，不用追逐就可以享受得到的。你應該會覺得我們這樣的行徑很奇怪吧?

我想起我跟我女友在都市的叢林裡也常玩起這樣的遊戲，只是現在人事已非，可是我真的懷念那段時光---當我們不懂什麼是自由的時候。我記得是高中的時候，我和我女友在放課後常常騎著腳踏車做競速的比賽。不管生命的誠可貴，還是愛情的價更高。生命就如進入一個命運的賭場，大家都是賭徒。然後，誰追贏了誰，我們就說著誰贏著了「自由」。那樣的一天，可以開心好久好久。可以在心裡滿足好久。彷彿在贏得自由的一刻可以死無憾恨。

然而，現在，我們都已經自由了。
或許，你不了解什麼是自由，那再講一個更貼近自由的意象，叫「孤獨」。

你不是應該在準備考試嗎? 你們老師是不是會告訴你班上同學要互助互愛，我只是好奇你們老師或者是課本有沒有教你們什麼是「孤獨」?

或許你會覺得孤獨的人很可悲對不對? 我對這位「孤獨」朋友，可是到了我這個年紀的時候，才跟它比較熟識。不然以前總是誤解它，排擠它，甚至逃避它。其實「孤獨」這個朋友很不錯，也很值得深交。

原本我以為天上的星星都不孤獨。後來，我仔細翻閱百科叢書有關星星的天文現象的文獻之後，發現每顆星球距離每顆星球有好幾千光年遠的時候，屆時我才明瞭，其實我也誤解了天上的星子。我只是以一種奇特的眼光在觀賞星子的形狀，甚至認為北斗七星或者是仙后座或者是夏季大三角的的形狀都是理所當然，因為我總認為他們靠得很近，所以才會形成那樣的形狀。而其實是他們都相隔好幾光年遠的互相凝視才成就後人觀星的樂趣。

但是我發現有一顆星星往往是孤獨著的，可是它很孤獨的偉大，它叫做北極星。它守候著夜晚的燈塔，雖然燈塔的亮光似乎密集地四處蒐尋著北極星，而北極星一直在那個地方矗立著的。

你一定很懷疑我為什麼要跟你說你不懂或者與你考試無關的無聊狗屁不通的天馬行空吧?那是因為我猜你在城市裡面沒有真正仔細看過星星吧? 或許只是一種無禮的臆測，請你不要太在意。

我也是到花蓮才體悟這個道理，以前在城市裡路燈及霓虹燈還有車燈一些五光十色的漾彩總是閃爍得比星星還亮，亮到你似乎忘記抬頭望見天上的一片天空，有一顆星星默默凝視著你。看著你行走、你背著沉重的書包、從補習班下課的飢腸轆轆與疲累，明天焦頭爛額的小考的憂慮都擠在額頭的眉間。

小朋友，你大概只看過氣象報導上面說什麼星座的流星雨的來臨才是千年一見或者是什麼有史以來最難看到的天文奇觀。而我生命裡最深刻的天文景觀也就是最難忘記大概是我自己去發現並凝望一顆星星的真摯。

孤獨，就如同你對那顆星星的真摯。

不多說了，或許你們這群莘莘學子才是未來最明亮最難得一見的星星，你們可是熬了這麼久才有綻放光與熱的一天呢? 我當然指的是聯考過後，如果有空，來花蓮我再跟你說更多有關星星的故事還有我生活上的小插曲，而不是一些奇怪的聯想。相信我，你即將會喜歡上守候星星的。

你的摯友

隔天，我的模擬考睡過頭，如果是因為昨天那兩封信而失眠那聽起來似乎是一件自作孽不可活的蠢事。

於是你坐在案前提筆寫信……

親愛的你們:

我實在不曉得你們寄信給我的意義為何? 告訴我屬於你們的生活，但是過著卻比我自由的生活卻又說著比我更不自由的話語，或者告訴我那裡的物價比較昂貴，或者告訴我什麼是「孤獨與自由」? 還有害我失眠而考試睡過頭的悲劇。

不過，現在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朋友，
你們什麼時候要帶我去看天上的星星?
                                           期待看見你們天上星星的朋友

這封信，你寫了兩封一模一樣的，往綠色的信箱恣意地投遞。你沒有貼上郵票，更沒有寫上寄件人的地址，而你朋友寄的那兩封信也是。

                  於2005年刊載於更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