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事館的奇遇──從砍樹的因緣談起

今天下午，領事館在挖樹、鋸樹，小狐貍常坐的區域變成工地。
繞了一整圈，找不到其它令我滿意的位置，還是坐到工地裡，在長堤的懷抱裡改默寫考卷。

老實說，電鋸的聲音吵得實在可以；我只好想著「心靜自然靜」。但電鋸的聲音，引誘小狐貍的好奇，不能不去看看他們到底在搞什麼玩意！
可怕的電鋸，三兩下，卡卡卡，就把一棵直徑十五公分以上的樹木鋸斷。那些枯木一直在腳下的山坡上，又不礙眼，又沒阻擋視線，光禿分岔的枝椏，參差在一片綠中，有點美，有點浪漫。為什麼要砍他？也許，也許春天來時，他會吐出新芽。

看到一位穿著體面的先生，拿著電話，帶著對講機，憑著欄杆用英文指揮山坡下的勞工朋友砍這、砍那；瞧那模樣雖然不是挺頤指氣使的，但也有幾分架子，顯然也是個主管。
我問他
──你是老闆嗎？為什麼要砍樹？
他有點愣一下下，只有稍微一下下，說
──那些樹死了！
──你怎麼知道那些樹死了？也許春天他會發芽！
──那些樹真的死了，去年七月颱風來時，死了好幾棵；我也是個愛樹的人，已經等了半年，現在才砍他。

什麼跟什麼嘛，才半年！我記得去年，我也是等了好久好久，校園裡那兩排小葉欖仁樹才長出新芽。也許半年不夠，該等上一年，確定它一整年都處在休眠的狀態，沒有醒來。

就算樹死了，也沒必要砍它。讓他留在原來的地方，以自然的方式，回歸塵土；他的枝幹，可以成為爬藤的家，鳥兒也會在枝上棲息、歌唱，蟲兒也會在他的幹上產卵，讓生命代代相傳；直到它，自然地腐朽、倒下，還可以化作養份，滋養土地，讓一棵樹的生命，擴散到無限的生命體。

就算樹死了，也要尊重它，讓它死得有尊嚴，以自然的方法。人類憑什麼破壞大自然生滅的法則、改變生態間互相依存的規章？況且，那些枯樹，長在山坡下，不高過領事館的圍欄，領事館憑什麼砍它、鋸它？

看我改作業，問我在哪個學校教書。我說──哼！才不告訴你呢！
管你是十幾家公司的老闆，行政院的顧問，以及大學的教授，像這樣驕傲又自以為是的傢伙，我才不想搭理，又不是你的員工，憑什麼你的命令我要聽從？

像是要跟我解釋如果不砍掉樹，不知他何時會斷掉，危害顧客；可是又說不清楚，因為他似乎很忙，一直一直，需要指揮，又一直一直在講電話。他說；那些樹真的死了，要不，等一下鋸一段給妳看！
砍都砍了，我說：不用，我不需要看。

過一會兒，工人遞給他一段樹木，他拿過來，說要讓我把可憐的樹帶回家。
──哪，妳看，樹皮都剝離了。
我趁他離開的時候，把樹丟回山下。可憐它，身首異處，鋸倒在山下，加速腐化。

天黑了，鋸樹的工作告一段落，而平台上的樹根還沒完全挖空。先生又來，說天冷，坐到裡面去，別在這裡吹風。

我就是愛吹風！關於許久以前風鈴的建議，你若說有人把它拿走我還能接受，說有人嫌吵，我不認同。我又沒說要掛得像墾丁那樣，只要一兩個，叮叮噹噹，就足夠。你說你也愛風鈴，金屬做的那種。又說那棵聖誕樹醜。唉，被打動了，你和我，終於有一點點相同，我喜歡金屬風鈴，也覺得聖誕樹好醜。

他說他也種樹，山坡下那些花草是他所種。這裡的環境整理得這麼美，我在柔和的燈光下，悠揚的樂聲中，看書改作業，這些都是他所做的。說，平台上，明天要種新的羅漢松。
我說羅漢松不好，不適合迎著海，面向風；除此之外，我心裡想，它的形狀種在這裡，也不適合。
他還告訴我，砍樹還要行文，經專家鑑定樹已死，沒有價值，核可之後才能伐。

他說領事館今天換畫了，我進去看了沒有。我說等我改完考卷，再進去看。
他說他今天接待哪個國家的貴客，親自為他們解說，聞之者都動容。我說好，我等會兒一定去看。又說，帶我去看一幅。

一幅，只有優選，卻掛在正中；第一名的作品還沒來，在右；第二名的在左。
一看，好喜歡，好感動。他為我解釋，背景是客家的藍衫，有恆春的月琴，古城和樂譜，還有義民廟、金紙、平安符、原住民的甕和藤……。

畫，很令人感動，但我覺得有些東西他講錯。隨他逛過每一幅畫，聽他解說作者的背景，和他對畫的詮釋。有些畫，我看不懂，不懂好在哪裡；有的畫，一眼認出熟悉的景象，心湖如同被風吹過。

他說時間晚了，請我吃飯。我說不用，我等會就走。他叫了員工，幫我點餐，沒問我要吃什麼，自己又忙進忙出。我吃飯的過程中，他電話不斷，又是總統府，又是秘書；一些部屬報告工作，商討安排行程等事務，又是國展，又天鵝湖。我吃我的晚餐，聽他如何與人對談。每個人來與離開的時候，都恭敬地先向我點頭問候。我也點了好多頭。在此過程中，發現他還是個不錯的長官，運思明快，指令清楚，之前看起來的高姿態，現在覺得也不怎麼嚴重；與部屬談事，態度自然，還不少肯定和感謝的話語。相較之下，自己遇過的區區小主管，跩得莫名其妙。

看我喜歡那些畫，送我一本國展的畫冊。細看那些畫，小狐貍有時淚水盈眶，非常感動。最喜歡【思想起】，也喜歡【廟口‧夜市】。許多的意象他原本沒看出，我很用心看過畫的每個細節，換我講給他聽。對於畫的擺設，我有些建議，雖然空間上確實有些困難，但他也點頭表示我說得有一點理。此外，對於「台灣國展」的名稱，他說非關政治，我卻認為「台灣‧國展」或「台灣國‧展」，意義沒有太大的差別。

今晚的奇妙的際遇，不愉快的開始，愉快的結束，是件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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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2005台灣國展的網址，歡迎前去參觀：
http://www.khhuk.org.tw/index_oil_painting_2005.html

但圖片表現不出原作的色彩、筆觸、質感與，懾人的力量。
如果您有空，走一趟打狗英國領事館。

Ps-2：原領事館的畫作，已移往榮總，今天已開幕。

Ps-3：小狐貍拍的只是畫面的局部。

Ps-4：後來他說平台上明天要種的還有欖仁樹。
小狐貍喊了一聲 Ya！當他說要種羅漢松時，我心中就想：怎不種欖仁樹？
欖仁樹的形狀像傘，葉色有變化；冬天葉子落光，有一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