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18 22:29:11五十米深...深藍
儘管那是一片繁花滿地...
我似乎可以摸透外公這半年來每一日的行程表:
凌晨三點起床,
到佛堂燒香,然後跟牆上掛著的外婆相片說說話.
凌晨四點回房裡睡一呼兒,
早上六點起床,
打開飯鍋,
裡頭有前ㄧ天沒吃完的白飯,配點魚罐頭當早餐,
吃完到客廳看電視.
中午十一點吃午飯,
有時是小舅媽來去如風ㄧ般的在廚房三兩下弄出午餐,
似乎片刻都不想停留地煮完便即離開,
有時是外公自理,
菜色大致上我閉著眼也能猜到,
無非是一碗白飯,
ㄧ碟同榮牌虱目魚罐,頂多加點一盤爆鹹的東坡肉,
ㄧ大碗魚湯,外公習慣在上頭淋點高梁酒的.
菜色半年來沒變過,
自從外婆走後.
下午ㄧ點睡午覺,
照例他要把三合院的鐵門,大廳廳門和房間門ㄧ併鎖起.
下午三點起床,
可能在小花園裡挺著無力的雙腳巍巍顫顫散步,
或許是斜躺在車庫的藤椅上發呆.
下午六點吃晚餐,
菜色跟午餐一樣,
小舅媽的神情也跟中午一樣不耐.
晚上七點半就寢.
我無法確切理解,如果是我究竟能忍受這樣的生活多久,
除了定時到成大複診外,
外公幾乎ㄧ步都不會踏出家門,
有時我像哄孩子般跟他解釋他的農會帳簿裡還有多少錢,
什麼時候老農年金會撥下來,
什麼時候還會有稻田轉作的補助金,
什麼時候會自動扣款水電費,
帳簿要收好,印章要藏好,
如果有人說要來載你去辦什麼事,千萬不要答應,
如果...
他總是笑著說他沒這麼笨,
然後神秘的告訴我,絕對不會有人知道他的私房錢藏在哪,
“我在衣櫃第二層的抽屜用黑色衣服蓋住,如果我不說,
還會有誰找的到呢!?!?”他說.
真的是又好氣又好笑.
幫他拿了拐杖,痀僂著身子外公緩慢的穿上黑色棉鞋,
在小花園裡拖來一隻板凳坐下,
"以前家裡很風光的,但現在人心不古了."他說,
"你大舅破產了,就沒有人要來理我這老頭,
你看,以前那個匾額是誰送的,而另外一個..."然後就是一陣沉默.
我不知人生是否就是這樣,
人到老時,腦裡所剩的就只有回憶,
什麼人曾對你好過,
你曾對哪個人施加過恩惠,
或者大部分牢記的是悲哀且震撼的過往.
也許外公老邁且健忘的說不出他前ㄧ刻才剛把假牙拔下放在桌前,
卻永遠知道二十年前某個晚上他在某個池塘邊救起某個人,
也永遠記得他兒子的聲音,儘管他已失蹤許久,
太開心的往事他沒有記憶,
太傷痛的想忘卻也忘不掉.
我找不出"適當"的語言安慰外公,
只能靜靜聽著他說,說那些他以往ㄧ直重複著提起的事,
直到我離開.
然後在三合院外往回看,
小花園裡花團錦簇,是小舅所種ㄧ片生氣勃勃的景象,
映照著往房裡走,外公那蹣跚寂寞且憂鬱的老邁背影,
那是一片虛無與空盪,
儘管那裏頭是一片的繁花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