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佔地利之便，讓你器械之利，銀貨兩訖，誰也不佔誰的便宜。」同塵道人臉上堆滿笑意，輕輕將手中的松枝折斷。松枝應該是在路上隨手拾取，折成兩截是何用意？莫非武當也有雙劍之法？
　　「這兒地勢險峻，面臨萬仞深淵，稍微不小心便會粉身碎骨；身形步法受限，刀路的威力可要減弱好幾成。若能擅用地勢天險，或許可以補足；不過，道長會選擇此地，應該也是同樣的想法。雖然他以松枝應戰，我想在兵刃上討點好處，只怕也是不容易。」沈不棄微微頷首，刀尖斜斜指向地上，臉上看不見任何表情，緩緩說道：「請前輩進招。」
　　「好！」還見同塵笑臉盈盈，松枝距離天突穴不過餘寸。
　　「好快。」

　　武當眾人趕到飛昇崖時，沈不棄與同塵已經過了五十餘招。同塵道人長袖翩飛，被風輕輕托起游於渺渺嵐霧間，左手松枝斜斜指向沈不棄的大包穴。刀刃斜遞，沈不棄削向同塵的手腕。刀長二尺七寸，松枝不過一尺有餘，沈不棄佔有極大的優勢；不過，同塵卻無迴避之意，輕輕轉動右腕，迴轉半圈的松枝竟將刀刃帶開。沈不棄隨即反轉刀柄，疾點同塵右手的陽池穴。而同塵將手一沉，身子同時向左彈開，左袖甩出，以一種無常的姿態輕輕展開掠向沈不棄的咽喉。沈不棄斜置刀刃將正面封死，不留半分縫隙。一聲悶響，兩人各自退了數步。同塵的松枝隨意所至，渾然成招。而沈不棄大多採取守勢，平實的刀法僅有流暢這一點尚可稱許。
　　二十一招。清嘯一聲，松枝、雙肘、雙膝、雙足、長袖與衣角皆成長劍，乘著嘯聲襲向沈不棄。嘯音時緩時急，瞬時高高拔起輕撫氤氳，忽然無助地墜入深壑，未至谷底，又乘著氣流緩緩迴升，在岩壁間留下些許纏綣痕跡。此時，沈不棄宛若嘯音的傀儡，急時手忙腳亂，輕若蚊鳴時恍若失魂，雖然有些狼狽，不過，二十一劍盡數擋下無一疏漏。

　　武當眾人暴出一陣歡呼：「武當天下第一。」見到年輕弟子忘形的舉止，元字輩的耆老們面有慍色。
　　「胡鬧，這根本不是……」元惕滿臉怒容。同塵道人不僅雙手持劍，使得也非武當正宗玄門劍術，攻守全無章法可言。直到第十四劍時，元惕不禁訝然：「啊……這，這是……」
　　隨手一劍竟有「紫霄聽杉」劍似無形、餘韻迴縈的旨意。元惕道人霎時明白，松枝非劍，而是雙手的延伸。同塵道人的一招一式中，無不蘊涵武當劍法奧義。雙手是劍，雙肘是劍，雙膝雙足、長袖衣角皆成長劍；或者說，同塵道人本身就是劍，是一套源源不絕的劍法。
　　「這樣的刀法……，我……」涼意自希啟道人的背脊竄起，像一把刀。刀在看不見的曲面上恣肆滑行，或許滑字用得突兀，不過，他找不到更為適切的字眼來形容。沈不棄的四周彷彿包覆著由水構成的曲面，長刃似葉輕輕漂浮著，圓轉渾不著力。這路刀法是「休」字訣的「來之坎坎」。二十一劍一如絲雨斜入湖水，全不留痕跡。
　　
　　「哇！厲害！厲害！」同塵發出少年般爽朗的笑聲。此時，他的身子倏然下沉，右足收向後，快要跪在地上的剎那，瞬間使出一劍。沈不棄反客為主，驟然欺身而至，刀如焦躁的暴雨掠向同塵。當刀刃劃破同塵道人的身軀時，手上卻傳來異樣的感覺。
　　「可惜！」希啟與元惕幾乎同時發出惋惜聲。長刃斜落，同塵的身子突然彈起，柔軟的身子幾乎貼著刀刃的軌跡而上，輕輕翻過沈不棄頭頂，順勢遞出一劍。不過，這一劍卻是刺在空處。當沈不棄感到長刃落空的剎那，反射性地將重心偏移，順勢翻滾數圈，起身時已在二三丈外。身子還沒站定，破空之聲已至背心。
　　「慢了！」希啟與元惕又同時發出了惋惜聲。這一劍似乎是慢了，此時的沈不棄已然回身，反撩的長刃在胸腹前形成一道防壁。
　　「咦！」 希啟與元惕同時發出驚呼聲。
　　 這一劍出乎沈不棄的意料。他算準了同塵的功力、出手的節奏，敵我間的距離。一手回心刃正好帶開松枝，撐開破綻的裂隙，順勢滑入同塵胸腹間的要害。不料，同塵這一劍卻慢了，回心長刃落空，反而露出半分間隙。慢了的這一劍不偏不倚，直指沈不棄的膻中穴。沈不棄變應極快。胸腹倏然內縮半寸，手腕輕轉處，竟是同歸於盡的招式。
　　兩人同時退了數步。沈不棄輕輕撫住左協腹，神情略顯苦楚；同塵道人的左頰浮現淡淡的血痕。
　　半晌，武當眾人暴起一片歡呼聲。

　　同塵道人的臉上浮現苦笑。雖然勝了半招，卻也陷入死地；左後兩則皆為深崖，距離僅僅四五步之遙。沈不棄恰巧阻在右首的去路。蟬鳴乍停，氣溫陡然下降，內力稍弱的年輕弟子不禁打了個寒顫。低溫俐落地在沈不棄的刀刃上抹上一層薄霜，輕浮不定的水氣似乎已毫不留戀地凝結，晶透的冰壁矗起快意地將逃入生地的門扉閤上。表情是空洞的慘白，沈不棄緩緩地將無形的冰壁，一步步推向同塵道人。
　　
　　聲音連同氣息冰封在一瞬，直到同塵的笑聲響起，不知道已過了多久。
　　「哈哈哈！過癮，過癮！不打了，不打了。」同塵道人突然停手。沈不棄的刀楞在半空中，任風吹拂不醒的恍然模樣，許久。
　　「你是誰！」同塵道人突然大喝一聲。
　　「我……」答得氣弱了些，輕風過處，已飄然不見痕跡。
　　「嗯！不論是牛鬼蛇神，還是沈不棄，都不如這個我字貼切。」同塵頷首微笑。隨手丟棄松枝，一把拉起仍然迷惘的沈不棄往古松走去，口中喃喃自語：「你的刀法大有名堂，怎麼樣，說來聽聽，大夥來切磋切磋。我的劍法源自莊子，你聽過莊子吧？就是那個……」　　
　　沈不棄似乎不擅言語，往往深思半晌才能回答一兩句話，以手勢演繹刀法反而流暢了許多。之後，兩個人乾脆不再說話，翩飛的雙手一如言辭機鋒，會心處相視而笑。武當眾人之中，修為淺者一臉迷惘；修為深者目不轉瞬，深怕有所疏漏。不過，希啟與元字輩耆老等人領略的也僅六七成。
　　「太師叔，您至今尚未收錄門徒，不如點選幾名悟性高的弟子，將這路劍法傳承下去，讓武當可以名留千古。」希啟懇說得懇切。
　　同塵道人哈哈一笑：「劍法，不就是用劍的方法嘛，你進武當之後難道沒有人教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