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回憶

　　臉上流下來的，不知道是酒，還是血。
　　少年默默撿拾一地的碎片，被酒濡濕的髮際滲出鮮血。
　　「狗雜種，滾！跟那個賤人一起滾！」鐵匠滿口酒氣，血絲滿佈的雙眼裡空洞無止盡地延伸，看不到一絲絲情感。揮舞拳頭咆哮了半晌，他抱起酒醰跌回醺醺然的酒香裡，含含糊糊地嘟嚷聲仍然在口中低迴。
　　「要不是師父，我早就凍死街頭。」鑄鐵爐裡餘火未滅，即便是夜風襲襲，仍然覺得悶熱。此刻，少年感到寒意襲身，就像那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那年少年十歲，流落街頭的日子裡，只能靠著乞食度過。接連幾天大雪，壞天氣似乎凍壞了人心，遇到的盡是冷漠的白眼。靠著殘雪，他勉強止住飢渴。
　　「娘！我要來陪您了，對不起！我沒法兒做到答應您的事。」運功驅寒的少年，功力雖然淺薄，但是根基頗為紮實，一時半刻還不致於涷死。只是，三天未曾進食，還能再支撐多久，他自己也不曉得。逐漸模糊的意識裡，浮現出與母親最後的約定。
　　匡噹匡噹的聲響將少年喚醒，蒼白無邊際地展開，隱約閃爍著星火點點；似乎有種無形力量牽引，他不由自主走向火光。火光與聲響來自一間不起眼的鐵鋪，小小的鋪子，農具散落一地。年近五十的鐵匠，在寒冬中依舊赤裸著臂膀，枯瘦的胳膊毫不費力地揮動鐵錘，在空中畫出一道流暢弧線，弧線在盡頭迸發燦然的火花。鐵錘、手臂、身體，不可思議的節牽引著鐵匠的動作。
　　少年小心翼翼地挨近，在短土牆的一隅蹲坐下來取暖。流暢清亮的打鐵聲穿透白色寂靜，與遠方回傳的沈穩低吟形成和諧的音律，給予他莫名的安定感。
　　雪的世界裡，只剩時間隨著和諧的音律流轉。
　　打鐵聲響霎然停止，少年本能地彈身而起，倒退了數步。他不止一次被驅趕的人踹倒在地，伴隨而來的咒罵聲猶然在耳邊迴響：「滾遠地！小乞丐！」。
　　鐵匠不發一語，只是冷冷地看著少年；不一會兒的時間，他轉身走進內房。少年被他的舉措搞糊塗了，呆呆地杵在原地。當鐵匠自內房出來時，手裡拿了一件粗布袍子，他將袍子拋向少年，同時落在地上的還有一塊冷饅頭。少年遲疑了一會兒，耐不住飢寒的他拾起地上的饅頭，顧不得上面沾著殘雪，三口兩口囫圇下肚。此時，披在身上的袍子格外溫暖。
　　嘴裡的一個謝字，如冰塊哽在咽喉怎麼也吐不出來。靜默的雰圍一如天氣冷澀，肚子裡發出的咕嚕咕嚕聲，此刻份外響亮。
　　「要幹活才有飯吃，你會些什麼。」鐵匠的字字句句有如寒冰。
　　「我……我什麼都肯做。」
　　「叫什麼名字。」
　　少年沉默不語，眼眶微微泛紅。
　　「阿棄，就叫你阿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