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牘208　國境之南 Ⅳ 鳳山—枋寮—海……】

這是我第一次踏上鳳山。來到一座陌生的月台上聽著Beyond的《海闊天空》，看著綿延而去的鐵軌延伸到不知名的遠方，鳳山這裡的風捲起普快車進站時候所揚起的塵土，散佈在空中纏繞著我的視線而編織為好大一片的幾何圖形，它是透明的，並不能阻擋或扯遠了畏懼與我之間的距離。我應該看得見那透明感，卻觸摸不到它的柔軟，好寬廣的柔軟啊！我明白，在跨越過這層柔軟之後，海，應該就在那端認命地迎候著每一次南下的寂寞。

於是，枋寮！我是追尋妳的名字而來的。

雨也在這時候追尋我而來。印象中的普快車應該是可以打開窗戶，將臉龐朝向窗外感受徐徐暖風，電風扇也只能鼓起躁熱，然後任由汗水侵襲全身才對。但坐在這冷氣車廂內，看著緊密的窗戶，那竟然連點縫隙也不允許存在，下雨時候該有的稠密溼黏感也都消失了！很不甘願的雨珠一粒粒的挑戰「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理論，勉力地鑽了進來，橫躺在車廂玻璃的窗溝上，一片慘澹狼狽樣。

實在是忍耐不住了，空盪的車廂應該也不差我這影子吧！幾乎是半邊的身子懸晃在車門外，雨打濕了我的菸，打濕了我的頭髮與我的衣服，也打濕了原本稍嫌堅硬的心情。

從哼著Tizzy Bac《查理布朗與露西》的旋律開始，以為自己還是十七、八歲的滿懷青春的少年般，扯著車門外的鐵欄杆張開雙臂讓指尖感受雨的味道，面對著車門外的南國，我狂妄地猛力嘶吼著，就像那一次現場聆聽１９７６的阿凱大聲唱著：「我還有心愛的人，一個搖滾樂隊，口袋裡還有一點錢，世‧界‧末‧日就是明天，這就是我的生‧活‧態‧度。用盡我全身的力氣，去唱去喊去找快樂，世界末日就是明天，這就是我的生活態度。」舞台前全部的人隨著節奏晃著腦袋大聲唱出來，盡情地跺著腳搖擺身子。

盡可能地，我把大部份的憂愁困擾都隨著這時候的瘋狂而拋棄在車門外的雨中。幾乎任何旋律都登場了，幾乎再怎樣誇張的肢體動作也都出現了，會累嗎？一點也不，我只有感到不滿足，永遠無法滿足的不可理喻，但這才是磅礡大雨之下的南國夏天吧！

隨著這班普快車一次次經過每座月台，對於那些車站，我喚不出它們的名字，也記不住它們的樣子，所有的畫面從開始到剎那，時間是咻地變化到我根本來不及該以感嘆還是其他的情緒來面對，可能是我還無法習慣「透露情緒」這行為吧！畢竟從不停留的時間只會將我們帶往旅途的終點。

２００７年五月二十八號下午三點四十分，我‧終‧於‧站‧在‧枋‧寮‧車‧站‧的‧前‧面。面對著這遲來十個月的畫面，我刻意看著錶面上的時間，非常肯定地我會牢牢記住這日期、時間，沒有任何解釋，也不需要對誰說明。我非常清楚，這日期，這時間，對我來說太過重要了！

應該讓她，枋寮，繼續保持這麼般的面貌到永久才對。但面對台灣人的殘酷無情，誰又能曉得幾年之後枋寮會變作什麼樣子。她，枋寮，應該扮演著安慰過客般的角色，就像是面對如同我似，渴望平淡中帶點溫柔、不做作中帶點安靜的安慰的人。雨在這時候漸漸停歇了！喝著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冰啤酒，點了根藍色Peace，我嗅到了那味道，那一直躺在這片土地旁的大海的氣味。

火車站前的街道延伸至海邊，這份寂靜之中挾帶了點落寞，水白色的夏天，漾藍色的大海，她們覬覦這太過滿足的都市生活而孕育著的後遺症以及副作用，「該換帖藥方了吧！都市人。」她們這麼說著，國境之南的海應該配合著大量的尼古丁以及歇斯底里的搖滾樂的作息才對噢！

我看見一條有些傷感的狗徘徊在海邊，牠似乎找不到回家的路而晃頭晃腦著。略為遲疑過後，牠跑向坐在一旁沙灘上的我，低頭嗅著我腳邊的啤酒罐。「狗狗，你迷路了嗎？」我撫摸著牠那因為長年累月流浪而有些瘦得誇張的身子。

「我還滿羨幕你的唷！其實我是多麼想迷路，你知道嗎？」摸著牠的耳朵，也不曉得牠聽不聽得懂我說的話，伸出舌頭舔著我的手掌。「狗狗，其實我一點也不想記得回家的路，我拼命地想要把那些記憶丟掉，但我還是永遠記得。你呢？你還記得住自己在哪裡出生的嗎？」不清楚這些話是說給自己聽，還只是面對這隻流浪犬所說出口的安慰。

「走啊！」我突然大聲地吼了出來。「走啊，離開這裡吧！」我站了起來，揮舞著沒拿著啤酒的右手。牠似乎被我的動作嚇到了，瞬間跳了起來對著我吼叫著。

我奔向牠的位置，從腳邊撿起石頭裝出要砸牠的動作。牠似乎真的被我嚇到了，馬上跑離開了我的眼前，但牠邊跑邊轉過頭來看著激動的我，我這位牠剛認識的朋友。

「沿‧著‧海‧岸‧線‧跑‧吧！看著大海，沿著海岸線一直走下去，你就會找到回家的路了，知道嗎？」算準力道還有距離，我連續丢出三顆石頭落在牠的腳邊，對著牠大聲的吼著。牠終於下定決心，跑離開了我的視線，沿著這片大海，沿著這海岸線邊跑邊吠著，牠跑的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化作一粒黑點，被海浪襲上陸地的浪花所吞沒。

Maverick　2007/06/02　16: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