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27 11:33:55香港形象

懺情者與懺悔者——《讀愛》

改編不只是增多刪減或是借用或是忠實於原著的轉換手段,情況似乎更加複雜,尤其連結到風格、影像、鏡頭、場面調度、人物塑造、音樂運用、場景設定等範疇。近來看過一些改編電影,《盲流感》(Blindness)是挺出色的一部,Fernando Meirelles忠實地改編薩拉馬戈(Jos赌 Saramago)的原著,去蕪存菁,影像凌厲且充滿質感,構成了一部充滿深意的末世寓言式作品。反之,《屈辱》(Disgrace)叫人十分失望,Steve Jacobs過分忠實地改編庫切(J.M. Coetzee)的原著,除了一首一尾稍稍鬆動一下原著,整部作品是原著的簡約化、粗淺化之影像呈現。

 

電影《讀愛》(The Reader)是屬於比較成功的一方。導演Stephen Daldry和編劇David Hare顯然是好讀者,善於選取Bernhard Schlink原著小說中適合轉化為影像的段落,也適量地更易或增加故事橋段(尤其是中段),再配合沉穩而凝定的影像風格。只是內容相較原著難免有所縮減,也未能將其曖昧和盤托出。

 

我認為,《讀愛》的觀賞趣味在於文本互涉(Intertextuality),再而及於人物內心的秘密,然後才是人物關係,最後收結於歷史以及彌漫整合整部作品且揮之不去的罪疚()

 

電影《讀愛》指涉了多個文學文本——萊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的《愛米麗雅.迦洛蒂》(Emilia Galotti)、荷馬的《奧德賽》、契訶夫的《帶小狗的女人》(The lady with the little dog)、勞倫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托爾斯泰的《戰爭和和平》、馬克吐溫的《頑童歷險記》、里爾克的詩……還有許多許多。創作人的選取絕非無的放矢,而是留下處處機鋒,例如在萊辛的悲劇《愛米麗雅.迦洛蒂》裡,親王看中了愛米麗雅,先在途中殺害了她的未婚夫,還假裝救了愛米麗雅,她父親得悉陰謀,用匕首殺死愛女愛米麗雅。德國哲學家狄爾泰(Wilhelm Dilthey)在《體驗與詩》一書中指出,《愛米麗雅.迦洛蒂》的主題是「沒有法律的專制統治同人性的尊嚴這個新觀念的鬥爭」。那麼,《讀愛》中的漢娜眼見猶太人在納粹的統治下毫無尊嚴活下去,讓無辜者替她讀完書本,再送往集中營,動機就可以理解了——文盲當然會相信,閱讀就是最幸福的事兒,正如小說作者寫道:「她挑選她們是為了讓她們最後一個月的日子較易於忍受,最後都難免要被送回奧斯維辛。」——當然,可以理解不表示可以原諒。而在荷馬的《奧德賽》中,奧德賽歷經痛苦十年漂泊,《讀愛》中漢娜終於被判終身監禁(也可以說是自我囚禁,甚至自我執行死刑),表面上看南轅北轍,但他們都為自己所為受苦受罰,負上責任與沉重代價。

 

《讀愛》中的漢娜與米高都有不可告人的內心秘密,漢娜不想別人知道自己是文盲,那是她堅痩護衛的個人尊嚴底線,而米高的秘密就是十五歲那年夏天與漢娜之間的不倫之戀,他一直以為自己被漢娜利用,最終被拋棄。後來,被國家利用且被世人拋棄的,其實是漢娜。當電影/小說從米高個人的感受、道德壓力和他的故事,慢慢移入法律公義和創傷歷史的龐大陰影之下,悲劇的無形壓力也逐步令人感到沉重。沉重得令人透不過氣。尤其是,當米高成為法學生再成為律師,過程中幾番或遠或近再見漢娜,先是痛苦、憤恨,再而是無力、遺憾,帶著罪疚感,為漢娜朗讀文學作品及錄製錄音帶,再轉入最後的傷逝,執行漢娜的遺願。電影的敘述沒有一絲鬆懈,而是將遺憾與罪疚、愛與恨轉化成米高的懺情告白,更向自己的女兒揭開內心的秘密,在矛盾的感覺裡慢慢道出自己的人生,讓真誠的靈魂開始喃喃說話。

matthew 2009-03-31 13:40:51

《奧德賽》當然重要,而且關乎神義論及道德自覺。推介你看劉小楓的新書《昭告幽微》,一些想法可以再探尋下去。

di 2009-03-29 16:27:41

最重要的文本應該是奧德塞,同樣是經歷一場世界大戰,奧德塞用十年時間漂泊(自我放逐),歷險返鄉,也正是德國人對這場戰爭的爭扎與反思之旅。用在米高和漢娜的感情線也一樣,他們之間的感情糾纏等同奧德塞與那些迷惑過也企圖留下他的女巫。關於秘密,漢娜甘願受衊定罪也不願讓別人知道自己是文盲,而米高的掙扎其實是為了幫她守住這個秘密,因為如果他說出來就等同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