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決勝分,迷失罪與罰》
你翻開了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與罰》,開始第二次的長途閱讀。我正在重看活地亞倫(Woody Allen)的《歡情太暫》(Crimes and Misdemeanors,1989,台譯《愛與罪》,大陸譯《犯罪與不端》,港譯真的離題萬丈),我一直認為這部電影是活地亞倫的代表作,即使重看,趣味依然。
怎麼了,忽然對罪這個問題感興趣呢。
看完活地亞倫《迷失決勝分》(Match Point,2005),我們都找來不同的電影和書,希望發掘更多、思考更多。
《迷失決勝分》是一部關於「幸運」的電影,球兒在網頂翻滾,向前,勝利;退後,失敗。難怪活地亞倫認為──The man who said “I’d rather be lucky than good” saw deeply into life.
主角Chris是網球教練,透過學生Tom認識了上流的Hewett一家。富家小姐Chloe Hewett愛上Chris,二人結婚後,Chris名利雙收,但他不甚滿意這段婚姻關係,反而,Chris愛上了二線女演員Nola。
一如《歡情太暫》,情婦跟男主角總是糾纏不清,男主角拋不下美滿的家庭,情婦卻連番瘋狂追逼。結果,男主角迫不得已殺死情婦。在《迷失決勝分》,Chris殺死Nola和她懷著的親生孩子,還有無辜的陌生人,卻因凶案證物被他人撿走了,Chris逃出法網。Chris午夜夢迴,看見Nola,只能唸出索克福勒斯的名句,嘆人生之苦味。人義不濟,一切還是留待神義顯明。
《迷失決勝分》探討「幸運」,人生中確實有許多Blind Chance(盲目的機遇),即使沒有準備又沒有設計,未來也可能因為一個機遇而大變。做與不做一份差使,接與不接一個電話,走與不走一條小路,去與不去一個畫展,命運隨時降臨,可能是從此一帆風順,可能是從此萬劫不復。人雖有自由意志和自主性,但天數難料,最終都只能以一字記之曰信(Faith)來打圓場。
活地亞倫的深刻不單在於看透人世中命運的決定性,他還看穿了罪惡帶來的正義問題。中國人一直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若然未報,時辰未到」,這句話多少暗示神義的存在,因為罪惡,人間總有不幸,但外在的超然力量會在適當時候一一清算,也有人相信「伸冤在我,我必報應」,一切留待最後審判。
對於現代人,這是一個困惑──明明有法律存在,每個人都承擔一己行為的責任,根本不需要上帝的正義。然而事實上,人間不幸依然存在,有人因此大喊「天無眼」,甚至以為正義不存,人生是虛無,人要反抗一切。
夜更深了,你還在讀《罪與罰》,我拿起了《卡拉馬佐夫兄弟》,在正義與審判的彼岸,杜斯妥也夫斯基也關心寬恕,書中的主角阿遼沙對兄長伊凡說:「你剛才說:全世界有沒有一個人能夠寬恕而且有權利寬恕?但這樣的人是有的,他能寬恕一切人和一切事,而且代表一切去寬恕,因為他曾為了一切人和一切物而流出了自己清白無辜的血。」接著,無神論者伊凡說出著名的「宗教大法官」獨白,讓人一再懷疑寬恕的可能,反正在一個沒有神義的世界裡,一切都可以允許,殺人其實是一件沒有甚麼大不了的事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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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與罰》和《卡拉馬佐夫兄弟》就是最好的出口了。應該怎樣活下去,從來都是難以解答的:悔咎還是認罪,這是一個人應該思考的問題。
另,我已加入了月台當編委,di,投稿吧,我在等。
昨天才看罷Match Point,所以才正式看你這篇評論。我想不到一個寫窮小子靠姻親關係努力擠身上流社會,又是婚外情又是謀殺案這種老舊題材,在他的手上可以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男主角收放自如的演技,眼神、表情以及滿腹心事時略為誇張的步伐、透過身體語言擴散出來壓抑,都營造出一種緊張的氛圍,加上那一段歌劇唱段的反覆出現,用得也恰如其份,從題材和音樂方面都很match。我承認這是最近看得感覺最好的一齣電影,因為它讓我很緊張,有幾次他的謊言差點就被揭穿時,雖然我知道不會,至少不會這麼早,但我還是替他捏了一把汗。
關於運氣你都說了,我想說的是,從一個觀眾的立場看這一齣「為惡不報」的電影,為甚麼我會這麼緊張,不希望他的謊言被揭穿呢,這是活地亞倫的詭計,他讓我們知道,至少這個在看電影時暗暗捏了一把汗的觀眾知道,「惡」是人的本性,不知不覺中,我和男主角已經站在同一立場了。這個狡猾的亞倫,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他要精心設計這個主角,讓他看起來只不過是一個敵不過上流社會優質生活、敵不過來自Nola的身體和雙唇的激情誘惑的俘虜,他讓主角猶豫不決,在殺人時表現出對自己深深的憎惡,午夜夢迥時說出那一番話,他就是要我原諒這個看起來怎麼都不像壞人都做了一大堆壞事的人,他要我原諒自己,好像那些事換了我都會這麼做。
這是一齣沒有反派的電影,這是一齣關於如何抵禦不了誘惑的電影,一齣有罪而不罰的電影,它帶出一個訊息就是該讓誰去懲罰他呢,如果運氣總是在他那邊。
拋出的指環緩緩墜落,在河畔欄桿上跌撞,和電影開場網球在球網上那一幕遙相呼應,它落在他這一邊,我幾乎以為他要輸了,想不到就是因為落在他這一邊,被一個癮君子撿到,反而為他找到一個出口,因此洗脫嫌疑,那麼導演想說的是,只要運氣在他這邊,那個球落在彼方或者此方都無所謂了。
沒看過<罪與罰>,但是或多或少總會思考這類問題,我也總是在懷疑寬恕的可能,在一個沒有絕對公義的世界裡,還有甚麼是不被允許的呢,如果我也因為一齣電影而深深理解和同情一個人的時候,我又該怎麼面對死掉的鄰居、Nola以及她腹中那個「從未誕生,可能是最大的福氣」的嬰孩呢。午夜夢迥那一段與死者們的對話,導演藉此現身說法,難道這就是給這些「總要學會埋沒良心活下去」的人們的一個出口嗎。
支持支持。詩已寄。又,今天下午看免費的美亞電影台<朱麗葉與梁山伯>。看罷慨嘆,相見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