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1-27 16:27:56招潮人

閣樓裡的吉他﹝十三﹞ 作者:雪泥

糖果與苦茶

眾人在假期結束後,陸續都回到台北這膨脹發展的大都會,連綿的雨天使困在書房的景彰有種不安的情緒。他的新住所位在復興南路巷內的舊日式小屋,是一間T字型的房子,門口是眷村式的,屋主長年住在國外,而景彰生活起居都在此。他住在縱的直線上,後方則為另一位上班族的住居,兩人都單身,所以生活較為簡便。溼熱的天候他會將全身的衣物脫光,露出他略瘦卻均勻的身材,這天,正當他要穿上短褲時,秀茜將紗門打開,一下子就進入景彰所處的屋內,她剛好看見只穿一條內褲的他,當時景彰一腳已伸入短褲,另一腳正抬起…秀茜立即轉身背向景彰並說了聲對不起,景彰則是楞了一會兒,隨後紅著臉快速將褲子穿好,順便還加上了背心。他說:「我穿好了。」秀茜回過身,大方主動的說:「沒什麼吧!我今天來是想說:我爸要把車子借我開,不如明天我們一起開車去玩?」景彰在台北沒有摩托車,交通上全憑大眾交通工具與兩條腿,所以活動範圍很有限。景彰好久沒回話,兩頰還略帶著泛紅,秀茜又說:「景彰你說好不好嘛?」景彰無意識的回答好。

台北午後的陽光很刺眼。車子開到中山北路附近突然下起了午後的雷陣雨,雨勢十分大,在經過馬偕醫院後,他們便將車子停在路邊,兩人留在車上彼此談些學校的事。景彰心裡想著,最早見到秀茜時是在學校的大操場,那天秀茜穿著時興的洋裝,上身是正紅色的無肩高領襯衫,他立即被她的風采所迷惑。他還記得與她因討論功課而開始說話的時候,說的句子總比平常要少,又常吃螺絲,不知何時彼此間這道深厚的膈膜已消失的一乾二淨,話題漸漸增多,氣氛也像老夫老妻般自然,而他們見面的次數也增多了。

阿桃這天接到景彰的來信,信中如往常那般的充滿關懷的話語,問她平常是否注意營養?馬祖的父母親身體是否都安好?畢業後打算找什麼樣的工作?...這些看來一點都不浪漫的問候,客套太多也就失去真實,成人的世界真真假假令人捉摸不透。阿桃最近讀詩不意中讀到陸遊的「人間萬事消磨盡,只有清香似舊時」這句,用來描述她與景彰的舊時兒趣恰巧極為合適,阿桃想自己與景彰的關係是否是「前頭擦啦,後頭抹啦(福州話,徹底失敗之意)」呢?她搖搖頭看著信說:「當然不是!」、「一定不是!」,一時間心頭酸楚,淚從眼角順著光滑的臉頰流下。這並非宣告她的失敗,應該說在她的內心已經增強了悲哀的力量,一種再前行的動能。很多人說她像《去年在馬倫巴》一片中的女主角-黛芬‧賽麗格,就如同導演彼得‧格林納威所說的:「她是我最喜歡的女演員,因為她神秘、曖昧,因為她講著一種別緻的法語,也因為我能體會她永恆的完美…。」阿桃的馬祖腔令許多人認為是一種異質化的象徵,一般的臺灣男性對這種不同,都投以神秘好奇的感受。景彰的來信是持久且間隔穩定的,雖然情況上已有些不一樣-在他身旁多了個美麗的勁敵,但阿桃因著天真活潑的個性,一直不以為意,那是一種情感上的藝術嗎?或許她不那麼愛景彰?她問她自己,沒有答案,她不知道。也許因為她祈求的和平日子已經到來,她的學業如此的順利,甚至將來的工作也已被安排好要到馬祖縣政府了,少了許多的未知吧!阿桃的生活並沒因為景彰而改變太多,她一樣活躍在各種美術展覽會場,對每件美好的事物盡情吸收,把畫中的美好景致與自己的生活做聯想…民國七0年代有太多新奇的事物了。

這一天馬祖同鄉會在大湳舉行餐聚,阿桃隨著返台的父母前往,恰巧景彰一人也來到了會場,又是午後雷陣雨過後。桃園大湳這裡改變了不少,有許多時興的店出現了,最主要的就數理髮廳,「三把刀」是當時重要的傳統產業。王禎和的《玫瑰玫瑰我愛你》這部小說的筆調歡樂中帶有辛酸,很能表達出臺灣民眾當時的生活情形。餐會通常以「拍鑼吃酒菜冷了(福州話)」為號召,結束後阿桃的父母親說:「我們先回去,你們好朋友難得碰面,就出去走走吧!不要太晚回來就好了。」說完阿桃的父母便向永福街底的阿姨家走去,而阿桃與景彰也順著永福街走離會場。他們在一家賣傳統食品玩具的雜貨店前停下,阿桃說:「你看現在的小孩真辛苦,才國小升國一就要補習,我們以前哪有,都在暑假時到桃園來玩,永福街上一大堆小孩都是馬祖人。」

「對啊!現在說起來我們還是滿幸福的。你看前面有一家賣魚的,我們去看看!」「你是說街底的攤位嗎?很腥,我不想去。」「不是,是左邊的那家水族店。」「什麼是水族店?」「去了就知道!」兩人一起走入了店裡,他倆對大自然的一切仍都充滿了熱情,哪怕是極微小的生物;就像詩人華滋華斯在一八五0年以八十歲高齡辭別人世的時候,這時威爾斯和英格蘭百分之五十已成都市人,重要的文學評論幾乎向他一面倒,認為定期走訪大自然是城市生活的解毒劑;自由自在遊動的魚是兩人情緒困頓的解藥。老闆將大缸的金魚放置在店內的轉角,在這老闆視線之外處,兩人被眼前的景致吸引,同時驚說出:「好可愛的魚兒!」兩人的雙手不約而同的放置在魚缸面上,阿桃觸摸到景彰略有點肌肉的手,而景彰只覺得阿桃的手很修長,此時的感受要比看到時更優美,且富有柔膩的快樂,這要比他在書房裡用詩為自己的痛苦給予慰藉有效的太多,那是「愛情的靈藥」?或者是漸漸加重的嗎啡?他迷失在魚群美麗遊動的影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