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
　　關於春天，有許多可以描述。冬天的好，有部份在於對春天的盼望。然而，當春天來臨時，卻有一番莫名的愁緒。
　　某日氣溫很冷，不過天朗氣清，約莫下午三點左右，突然感到相當潮濕，氣候變得很悶熱，不到四點烏雲密佈，轟隆一聲打了個響雷，接著就下雨了。那天是驚蟄。驚蟄的雨下得很大很清爽，很快地，雨過天青，一掃當日寒氣，泰卦說是天地交而萬物通，是種生命的興發。雖然早已立春，不過直到第一聲春雷，我才感受到春天來了。王安石說，春風又綠江南岸。這春風就像是我聽見的那聲雷，喊醒了大地。
　　在春天中間三個月的時間，氣候冷熱陰晴不定。整個春天就在乍暖還寒，風風雨雨的日子裡。春天氣候不穩，甚至每週的氣候都在變化，氣溫常常在數天內驟降，亦在幾日中陡升。每天出門前打開衣櫃，不知道要穿長袖還是短袖，該不該穿戴厚一點的外套，面對春天氣候我感到一絲困窘。
　　冬天的枯枝，一到春天，尚未見抽新芽，已經是整株翠綠。風雨中的春光，有屯卦所言之氣象，雷雨之動滿盈，天造草昧。春天是一元復始的季節，萬象更新。經過冬天的潛存，一到春天，萬物發育生長，展現儲存已久旺盛的生命力。鄭愁予說這是，北地裡忍不住的春天。然而，不知是否天氣不定的關係，在萬物生長的春天，別有感懷。春城無處不飛花，然而花氣薰人欲破禪；天地復甦，反而春眠不覺曉；姹紫嫣紅開遍，卻付予斷井頹垣，萬物勃發，但感春意闌珊。牟宗三說這是傷春，也同時是杜麗娘的春情，是種不知何故的傷感，在胸臆中徘徊不去，鬱悶而混沌。不過，外在世界的風光卻不隨著人傷感，草木興繁天地新，綠滿窗前草不除。
　　春天是清美。胡蘭成說桃花難畫，因要畫得它靜。然而，只消一朵桃花綻放，便是滿山春色爛漫，收拾不住。季節更迭是種欣趣，也是必定如此的。穀雨之後，開始下起午後雷陣雨，夏天要來了。

二、夏
　　關於夏天，有許多可以描述。夏天早上五點就有太陽，到了傍晚七點左右，天空猶有餘暉，夕陽很美，晚霞絢爛。白天拉得很長，時間似乎增加了不少，尤其是炎熱的午後，更顯得冗長。
　　夏天的午後相當酷熱，烈日當空曝曬著大地，照得有點刺眼，大地冒騰著熱氣。校園顯得寧靜，偶有幾聲麻雀吱喳聲，連狗吠都消沉下去，狗皆懶洋洋地趴在樹蔭底下，眼皮子都沒力氣翻開。在室內隔著窗戶，看著外面都可以想像其中的炎熱。外面一片明亮，一切靜止，偶爾樹梢稍微晃動了一下，應該是風吹的緣故，不過風卻是熱的。漫長的午後，叫人有點不耐，似乎過了許久，定神一看，影子才些微長了幾分，發現約莫只過了一小時。就這樣藍天白雲，甚至是萬里無雲的午後，時間彷彿靜止，視線範圍之內，鮮有動靜，想起崔顥說的，白雲千載空悠悠。看這景色久了，甚至不清楚日子過了多少。夏天使人心浮氣躁，閒散慵懶，提不起勁，連胃口也變差了許多。夏宇說，夏天只能拿來浪費。午後很漫長，不過當天一黑，華燈初上，時間忽然變得很快，快到讓人措手不及，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若有午後雷陣雨，那便是酷暑中的好時節。下午兩、三點時，雲慢慢聚攏，像是呼朋引伴一般，雲層慢慢地變灰變暗，密雲不雨，空氣充斥著一股即將下雨的氣味，雷聲隱隱作響，世界騷動不安，有大雨欲來之勢。忽然轟隆一聲，雲行雨施，到五、六點間雨停，本來灰暗色的天空，塗抹上數筆淡藍，甚至還有夕陽與晚霞，應是柳永說的一番洗清秋。
　　梅子黃時雨已是初夏，梅雨季可以做為夏天到來的序曲。不過今年臺北梅雨季節很短暫，不似往年叨叨絮絮沒完，夏天忽然間就來了。夏天大抵是炎熱的，因為有梅雨和午後雷陣雨，才讓人感到稍微親切，也替大地解渴。至於總會來了三、四次的颱風，就是千家萬戶的憂愁了。
　　夏天是清麗。端午點綴著夏天，暮夏時又望著七夕、中秋，有了還來就菊花的期盼。我從小都在都市成長，同學口中傳說，鄉村地方在夏夜的一些趣事我只能想像，把酒話桑麻只存在古詩裡，若說到蟲鳴唧唧，更是感到悵然了。

三、秋
　　關於秋天，有許多可以描述。從一葉轉黃即可知道秋之降臨，一根枯枝天地心。春夏花花綠綠，秋天卻以陰風冷雨全把花紅抹去打落，其態度相當果決。
　　中秋尚有暑意，秋分後秋意方才猛烈地襲擊而來，似鋪天蓋地，這個勁道就蘊藏在雨水裡。秋天是下雨的季節。處暑過後，氣溫逐漸轉低，而下雨的時間逐漸拉長，慢慢地，直到某天，方才警覺到已經許久未見陽光。想要知道這場雨是從何時開始下的，下多久了，竟是毫無頭緒，若要追溯，可能得從史書裡去找尋。甚至，不會去預測何時雨停。多雨的木柵讓我想起百年孤寂的馬康多，天空有如一塊永遠擰不乾的濕抹布。當夜晚來臨時，不管是大雨磅礡，還是細雨淅瀝，陪伴我的是書本，偶有威士忌和爵士樂，永遠的是雨聲。雨落在不同的地方就發出不同的聲響，雨聲聽久了，其實很豐富，也有一定的節奏。秋天時，連睡眠都是潮濕，在意識的深處長滿了苔蘚，如古井般，猛醒過來，一天過去了，而雨聲依舊。出門總是攜帶著傘，我透過雨聲來判斷雨勢大小。
　　偶有秋高氣爽的時候，就會想去看那一棵一棵的楓樹。約莫白露時分，楓樹依舊挺拔，只是落了滿地的枯葉。再過一陣子，落葉已堆積得相當厚，人走過時會發出擦擦聲響，時間在瞬間流逝。不知何故，我想起李清照的人比黃花瘦。秋季的晴天，天色依然帶著些許的灰暗，人們依然帶著傘。
　　秋季的晴天卻是短暫，如專輯裡曲目間的空白，雨天才是秋天的主旋律。夏宇形容地中海的藍是暴龍似的藍，真是漂亮且有力道。看著雲靄低沉，很想把雲層撥開，懷念夏日天空暴龍似的藍，渴望有一絲陽光，如蜘蛛絲般從天上垂下。最好可以垂到我房間門口，讓我每天出門時可以看到。
　　秋天是清寂。整個城市被雨絲裹得密不透風，似乎所有的東西與我之間，都有層隔閡。忽然有種感覺，就是全部的事情彷彿更為乾淨，也簡單許多。雨就這麼下著，好像亙古以來便是如此。雨季很長，想起李煜說的，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四、冬
　　關於冬天，有許多可以描述。儘管溫度低迷，但是萬物不見蕭索，反而有種預告春天的氣息。
　　今年臺北冬天，比往年少雨，故顯得空闊。天地明淨，藍天白雲，地面少了泥濘，相當潔淨。冷空氣自鼻腔竄入，貼著氣管往裡鑽去，直通肺部，全身一凜，打個哆嗦，精神為之抖擻，呼出的氣聚攏成一團白煙，向四周散去，接著邁開步伐，走向冬陽的照耀裡。還好有冬陽普照，遂有些微暖意。
　　圖書館閱覽室可以避風寒。近河堤處有一排窗戶，陽光由窗戶照進來，劃出一條耀眼的金帶，由金帶面積大小，可以看見時光流轉。窗外河堤綿延，藍天被擠到上方三分之一的地方橫著。河堤旁是個小土坡，上長了相當多的的芒草花，輕輕搔著天空。河堤上有一排尚未亮起的路燈一路迤邐而去，有人三三兩兩自遠方走來，用胡蘭成說的話，好似走在日月山川裡。隔著窗戶靜靜地觀看著，雲很皎潔，天空很清澈，看著看著，忽覺這個世界是如此晶瑩剔透，如此潔白無瑕，不知是不是胡蘭成所說的歲月靜好，現世安穩。若不經意觸碰了窗戶，便感到一陣冰涼沁入手心。
　　校園內的樟樹依舊綠意盎然，楓樹光禿禿地兀立著，枯枝硬朗，筆直指向天空，映著藍天，像是美麗的傷口。秋天時堆積厚實的枯葉，早已腐爛成土，此時樹幹就只有樹幹。岑參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臺灣冬天平地不見雪，但是似乎隱約透露出春天即將來臨，有一陽來復的消息。冬天寒冷，然而因為有了冬至，卻溫暖起來，如寒夜中的紅泥小火爐。用湯圓把胃熨過一遍後，接著小雪，然後大雪，而最末的爆竹聲，代表著貞下起元。
　　冬天是清曠。尤其是天空，顯得廓然開朗。白天時，天很藍，好像伸手可以掬起清涼的海水，仰望天空許久，竟有被瀑布撲面襲擊而來之感。晚上時，星星很多也很耀眼，看的久了，會感覺星星像是大雨將傾未傾，明亮的雨珠凝在天上的瞬間，彷彿下一秒就會嘩啦啦把我淋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