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小說】前面是雪山(下)
前面是雪山(下)
徐東 / 2007-01-16
安伊說,你錯了,我倒是特別想和你做愛,試一試,我和你會怎麼樣?一開始就認真,可能結果就沒有意思了。
如果一開始不認真,可能結果也同樣是沒有意思。
一個男人在城市中應該像那一群男人,不分高低貴賤,不論善惡好壞,他們有的是慾望……大家都是相互的自由的夥伴……你不一樣,讓我害怕——有時候,有時候我真想咬你一口,我真想一點點像吃蛋糕一樣把你吃掉。
不是因為愛才這樣?
不是,還是慾望。
我的生命中有一種渴望,我說不太清楚。但我知道,那不是你所說的慾望。
我說不清楚,安伊也懶得想,她只喜歡在自己的感受中,自己的世界裡。
我認識安伊是因為她的詩歌,我覺得她的靈魂是剝了殼的蛋,卻像個奇跡一樣保持得相對完整。當然,這或許只是一種迷惑人的假象,不過,看起來是太真實了,就像她可以隨意和一個男人上床一樣。太真實了,是不是一種假呢?誰都說不清楚。
我想像自己像一頭熊,能永遠擁有像蛋黃一樣的她。她屬於我的靈魂,為我提供一種形狀,一種色彩,一個奇跡產生的可能性。我願意因此而愛她。
有些夜晚,我和安伊在MSN上說話。在MSN上我更容易表達我自己。我曾對安伊說過——我不管你有多少男人,但是,我知道我愛你……我希望你能隨身帶著套……有一天,我希望你玩夠了,心甘情願地做我的老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混賬話,一點都不是我想要說的似的。這可能是因為在這個城市的緣故,在不知不覺中我的生命裡的一部分也已經變得俗不可耐……我知道,我說這些話沒有用,沒有用!
我們見面時,安伊當面重複了我在MSN上說的話,一通笑,然後說,你簡直像個徹底的大傻B。不過,我告訴你卡朋,我這麼說你並不見得是我真正想要說的話,其實我有時候蠻淑女蠻清純的……其實,你這麼說挺讓我感動的。怎麼說呢?就像我們這些寫詩歌的人,生命中有一種語言,說出來自己都沒有自信,不能確定別人能不能聽得懂……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舉起酒杯說,明白,因為我對你的想像甚至超越了你對自己和這個世界的感覺,我這麼說也是一種自信。總之,我懂得你的話。
安伊一笑,有點憂鬱地與我用力一碰,說,干!
安伊,當然是一個特別的女孩。我聽到我的朋友,或者不是朋友的一些人說,或者我想到他們會這麼想——他們都想要X她。我沒有覺得這樣會怎麼樣,我只是一味地,有一種抹不掉的憂傷。
我寫了許多可笑的詩句:
——你真正瞭解自己和安伊的關係並付出自己純潔的靈魂嗎?
——你真正瞭解愛並願意在瞬間成就生命所渴望的永恆嗎?
——你會像個孩子把她當成母親嗎?
——你會像王一樣為她驅逐噩夢嗎?
安伊從來不屑看我的詩,她說我沒有一點詩人的氣質。我覺得她錯了。但是我不願意分辯。我還是為安伊寫下一行行詩:
——讓她像野花一樣開放,我為她默默守候!
——讓她死在自由與慾望之地,我來為她收斂屍骨!
——讓她像霧一樣瀰漫,我在她的存在中穿梭!
——讓她活在自由的選擇中,我來帶走她所有的錯誤!
我一直壓抑著自己,我渴望她能感覺到我的特別而不是看到我像個龐然大物一樣。我希望自己能和她的那些男人區分開來,我不喜歡那種混亂的關係。安伊在很深的夜一杯一杯地喝咖啡。而我守著她,昏昏欲睡。有時候我睡了,安伊又扯著我的耳朵把我叫醒。她的理由很簡單——房子裡有個男人,她醒著,我也不應該睡著。
有一次安伊嘴裡喃喃地說——你像一個夢境……
安伊又情緒激昂地說——我操這個混蛋的夢一般的人生,你是誰派來折磨我的?啊,卡朋——要麼你就X我,要麼你就他媽的滾蛋……
安伊站起身來,像是真正發怒了。她用手指著門說,我不要愛,不要,你憑什麼愛我?我憑什麼要讓你愛?你像個影子一樣跟著我,你知不知道你很煩?!
安伊發火的時候我心裡有一種莫名的緊張,我感到自己的心裡就像生長了幾隻小兔子。另外,我還感到自己的生命內部就像缺少空氣的柴火,如果有空氣我會一下燃燒起來,就會化成灰燼。
我坐著不動,我甚至很想在那個時刻立即睡去,任她怎麼弄我也不醒。安伊走過來拉我,我仍然一動不動。安伊轉身拿來自己喝剩的咖啡潑在我臉上,我還是一動不動。安伊站在我面前,看著我,看著我,突然把臉轉到牆角。
安伊說,我是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你以為我真的沒有辦法嗎?你別把人逼急了——我告訴你一個辦法,你不會假設我們從來就沒有認識過嗎?大街上有那麼多純潔善良的女孩,你為什麼不去愛她們?我不需要你拯救,你不是救世主,你對我的靈魂沒有責任。我樂意過這樣的生活,每個男人都是我的愛情……你走吧,你想讓我怎麼樣?我求你行不行?要不要我給你下跪?
我說,不,不,我不是來拯救你的。是的,是有那麼多女孩,可是我愛上了你,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安伊猶豫著是不是要下跪求我,我看到她內心的矛盾。她,甚至是每個人都處於一種真真假假的自我之中。有時候某些舉動就像演戲。安伊終於是沒有像她表達的那樣——可以給我下跪。但是我想,即使跪了,又能改變什麼呢?我還是愛著她,因為我那時候就是那樣著迷地愛著她。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對她的愛竟然是那樣的強烈和不可改變。
我用手摸摸濕了的臉,對安伊說,你去睡吧……
你走了我才睡得安穩,你在這裡我怎麼睡?你像一個幽靈,又高又大,知道嗎?你很恐怖,我很怕你……你走吧,求你……你想怎麼樣都可以,但是不要靜靜地待在我的房子裡……
我站起身,把安伊的胳膊拉住,然後把她抱在懷裡,我感覺自己就像抱了一根有味道的蔥。
我對安伊說,我走!
我鬆開安伊的時候又說,我走!
安伊的雙腳落到地面上,說,走啊……
我拉開房門,安伊說,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記住!
我沒有理會安伊,走到外面,我感到夜晚立馬把我包圍了。夜晚比我強大,我感覺我在穿越很多神秘的事物。我走得很慢,我感到累的時候在路邊蹲下來等待出租車。
我回到自己的住處。我覺得自己就像一首特別的詩,我特別渴望自己或有人能大聲地把我讀出來。但是我又感覺自己的想法像自己的形體一樣笨拙,別人沒有辦法把我像讀書一樣讀出聲來。
安伊總是去一家酒吧。她當著我的面帶走過在酒吧裡尋歡的男人——有些男人是認識我的,有些男人還是我的朋友——去吧,我想,她要經歷這個過程。不過我很想找人打上一架,一直想,一直想。哪怕被人揍上一頓心裡也痛快一些。不過,我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把一個男人和他的牙一起打落在地上。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有了速度——那個男人簡直是猝不及防地就被我一掌打倒在地上了。
那個男人想帶安伊走,但是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不對,他想在安伊面前挑戰我,卻又小心翼翼,怕我發怒。他小聲嘀咕說我是個傻B!我希望他大聲一點,於是我用偽裝出來的很嫩很怕事的聲音說,你大聲說!我像是在鼓勵他,默許他污辱我。他果然大聲重複了那句話。我像一個站起身的熊一樣,使酒吧裡一下就緊張起來。我打了他,他倒在地上,我讓他站起來。他被打懵了,站不起來。
安伊沒有去扶那個不經打的男人,揚長而去。我跟出去,一直跟在她身後。我趕不上她,但是我能聞到她的味道,因此她走到哪裡我都能找到。我懷疑自己為什麼跟著她,因為在那樣一個時候我並不想跟著她。我覺得我像戰場上勝利的人,她應該跟著我。可是我卻在跟著她——也許我希望她明白:從此,她應該愛上我。
在安伊的家裡,我一次次敲她的門,安伊終於還是把門打開了。
安伊對我說,其實,我早就愛上了你……你想幹我……就他媽的幹,別囉嗦!
我坐在她家的沙發上。
安伊又在喝咖啡。
你來瓶啤酒嗎?
嗯……
安伊脫掉自己的絲質上衣,只剩牛仔褲。後來她又把牛仔褲脫了,只留底褲。她端著咖啡在我面前走來走去。我不想看她,我覺得她在表演。我想,如果她在我的感覺中變得真實,或許我就可以和她在一起做那事。我不能跟一個只是有慾望的女人在一起,我也不能跟一個感情曖昧的女人在一起。我要明確的愛。
真的你……我說,真的你也許不是這個樣子……
我該是什麼樣子?
……我想從一個全新的,也許我自己都想像不到的角度走進你。
只有一種方式,幹我!你不是愛我嗎?我就搞不懂,為什麼不干我?
我希望……
你希望什麼?
有一天你死在我手裡。
安伊哈哈地大笑,突然笑聲停了,她說,你在嚇唬我?
不,或者,我死在你手裡。
你仍然在威脅我。
沒有,還有第三條路,我們相愛,在一起!
不可能!
我有時間等……我走了。
滾吧……我不想見到你,你能不能尊重我的感受?我能不能叫警察來把你請到號子裡坐上幾年?我誰都愛,誰都不愛,我自己愛自己,我自己也可以連自己都不愛了。我不是拿你沒有辦法,可是你為什麼不能讓我過我的生活呢?
我仍然不想說話,似乎我說什麼都不合適。
安伊想了一下,放下手裡的咖啡杯,走到我面前,又想了一下,伸出手抱住我,親吻我的臉,撫摸我的脖子,胸……我把她的手扯開,像小時候扯斷玉米地裡的菟絲子草。
安伊脫我的衣服。我站起身來堅定地說,我走了!
安伊突然又火了,她說,滾,滾,滾吧!
說不清楚……我說,我知道我很對不起……安伊,我可以為你去死,但是我要看到你真正愛我的那一刻。
你以為你搞得清楚自己嗎?你就他媽的老是拿愛來折騰自己,折磨我……
說不清楚……我繼續說,我愛上了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是,不是現在。有一天我從地鐵出口走出來,路過一排楊樹,還有柳樹,看上去它們自然、挺拔、美好,可是我走近了,我看到它們身上爬滿了蟲子……路上有許多人看我,我回頭看他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和他們不一樣……
你想說什麼呢?
我感到噁心……厭倦……我用想像支撐著自己……在城市裡……我們去西藏吧,我提議,路費全部由我來出……我們回來,也許會有一個結果……
我和安伊就這樣去了西藏——安伊總是走在前面,前面是雪山,我看到安伊的屁股,突然想起狐狸……狐狸,這只是一個代名詞,我不知自己想要說清楚什麼。從那時起,我覺得我可以死去,也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我覺得愛不再重要了。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我們回到城市中,也許我又會尋找我的愛情,但是,是不是安伊,這是我所不知道的。
天黑下來的時候,我們一起在雪山下紮下了帳篷。
晚上我夢到雪崩,滾下山的雪把我們給埋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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