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聽這些喧嘩便足夠了！女侍者正在忙碌穿梭，又和露天座位的兩對男女聊了起來，笑聲一時爆騰開，像發燙的火山熔岩衝出一道激流，滋滋回響。這家兩層餐廳是這樣，同一側兩步外的另一家，隔著紅磚步道相望也是如此。

北高街一側是時髦的餐廳、酒吧、唱片行、連鎖書局和各式商店，一側是知名的俄亥俄州州立大學。大學位在哥倫布巿中心，占地廣闊，老樹成蔭，更重要的，這裡聚居著五萬多名青年男女，或在圖書館查資料，或在運動場打籃球，或在咖啡館寫報告，或在大街上晃悠悠，或在實驗室討論風水，或在走廊上互相挑逗，或在宿舍裡翻雲覆雨，或在此刻和女侍者聊天爆出笑聲來。

I was so high I did not recognize

The fire burning in her eyes

Maroon 5的"THIS LOVE"間雜在熱烘烘的笑鬧聲中，這是一個青春國度；追逐與被追逐，背叛與被背叛，相濡以沫。他們用歡快的語速表現他們的節奏，用緊實的肌膚作為他們的通行證，用敏感的神經搭設他們的橋梁，用不知疲倦的精力發動他們的能源，用感性迷離的氣味演繹他們的慾望，用發酵成熟中的體溫定義他們的神話。你是外人，你是凡俗人，體溫稍稍差了一度。

十年一度，一度千里。三尺之外，你就卻步了。他們用眼睛之外的眼睛告訴你：嘿，通行證過期了！

行前你刻意作了保養，夜間先用毛巾洗過臉，趁皮膚仍留有水分時，倒兩滴茶花籽油在掌心糊開，輕壓在面頰上、眼部四周、腮骨處以及頸項；日間起床洗面後、下班運動沐浴後亦如此。如此你開車兩個半小時，從俄州北部的C城來到這裡。

你是聽說該校運動風氣鼎盛，近幾年橄欖球隊、籃球隊都打進全美冠軍決賽，每每有賽事，舉城轟動，而羨慕那分蓬勃不羈的朝氣。朝氣亦是驕氣。你想像男的狂野甩動汗水，女的跳躍驚聲尖叫，清一色天之驕子；那喜樂奔放，不是「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的理性迢迢，是「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的肉體本相。色相是一切。此身就是人世的絕佳風景，原始而深邃，任性而金色熠熠。

喧嘩流瀉！你披染那光輝，於三尺之外徘徊。你從未這樣徘徊，前進不得，後退也不甘心，如渴望一點溫熱火光的荒野之狼。天地不仁，光陰逆旅，一隻手急欲抓住又一片逝去的美麗羽毛，一隻手則用催眠神劍奮力與自己搏鬥。人往高爬，水往低流，此時你才發覺，這比喻說的是肉身，人是水做的，水是一直往下流逝的。

生命之泉，說白一點是體液。你原來是受到體液吸引，那水泉奢侈無邊。但你覺得，光聽這些喧嘩便足夠了！你滑過青春林鳥的國度，吸收了氣味，感染了體溫，活絡了血脈，而面色鋪上一絲滋潤。太陽沉墜了，星河運轉，你跨過街的另一邊，車鳴喇叭，你回頭問：今夕何夕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