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地圖

◎吳岱穎

我以為憂鬱只是一副藍色墨鏡，當我戴上，世界的顏色就變得單純。它是深淺不一的色塊拼貼出的地圖，讓我漫遊的旅程不致迷失方向，不致天真地以為我已勇敢闖入繽紛的未知；它是一片陰鬱濃稠的海洋，阻絕一切勸慰的聲音和表情，除了瀰漫舌尖的腥鹹滋味，自體膚深入內臟的沉沉壓力，一切感官都因泡水損壞停機待修，只剩下荒涼虛無的感受。

我對醫生說，這世界壞了，但我仍想說話。

往往只是一通電話的時間，小小藥丸發揮效力，我便覺得人生安逸到不再有任何思想，只適合安坐在沙發上按選台器，一秒一下，讓時間切割頻道裡的畫面，切割我的感官，只留下那些美好的記憶，美好的感受，美好的……管他是什麼，反正都是美好的吧？

只是那美好輕飄飄的，如煙似霧，籠罩每一座意識的峰巒。霧中，許多人與我錯身，走進他們自己的日常生活，但我看不清楚他們的去處。他們是怎麼辦到的？拿著開山刀劈翻蔓生的榛莽荊棘，放火焚燒那些茅茷蕪穢，真能清出一條山陘小徑，並且就此一路暢通無阻，回到他們安然的家居嗎？

我想說，但我無法再說。我掛上電話，卻看見老海明威拿著獵槍從我面前經過，他藍色的背影漸遠漸小，但我不忍再看，只好轉身向著冷而白的牆壁，不敢發出忍哭的噤聲。●

(自由時報-96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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