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派屈克的生死抉擇》

莉莎‧貝爾金著‧錢莉華譯
天下遠見出版公司

多年前有一晚，我結束了小兒科病房一天繁忙的工作，坐在醫院餐廳眼神呆滯地吃著排骨麵，突然看到我照顧的一個小朋友和她的媽媽向我打招呼。媽媽告訴我，她女兒一出生就有吞嚥及呼吸的問題，一來到世上就住在醫院，整天與靜脈輸液及針劑為伍；最糟的是無法餵食，吃什麼吐什麼。最後主治醫師不得不告訴媽媽考慮把小朋友帶回家，她的情況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復原了。媽媽忍痛帶小朋友出院，愈想愈不甘心，她想，既然小朋友一直吐，就一小口一小口用湯匙餵流質給她。過了一年，又回這位主治醫師的門診看病，醫師看到這個小病人的第一句話是：「天啊，這小朋友還活著，妳是怎麼辦到的？」媽媽講起來，眼睛還散發出驕傲的光芒。

每個病患及病患家屬甚至是醫師，在面對生死抉擇時，不免手足無措，經常在慌亂下做了決定。但這種缺乏資訊及時間倉促考量下的決策，往往過於粗糙，帶來醫病間諸多心靈上難以磨滅的傷痕及遺憾。

醫學倫理強調四個原則：自主性、善意、不傷害及公正。即病患及家屬要能自己決定醫療需求，這個醫療手段應該是有利而不能故意危害到病患本身，最後還要考量整個醫療資源的有限性及分配的公正性。但有利或有害會隨著科學的發達、當代的思潮（功利主義？自由主義？社會主義？）及道德的層面而有不同的考量。不只病患，連醫療提供者都會陷入救命、生活品質及資源有限的衝突。

擔任過《紐約時報》記者的莉莎‧貝爾金在《派屈克的生死抉擇》書中，利用四個在生死邊緣掙扎的生命六個月中發生的故事，讓讀者理解醫療人員及病患家屬做出重大決定遭遇的困難。病患一方壓力來自對疾病的不了解、恐慌、時間急迫、資訊太少、經濟能力不足及對未來的不確定性；醫療人員的壓力來自延長病患壽命及生活品質孰為輕重、放棄治療的道德譴責及可能的法律制裁、院方承受病患呆帳債務的經營問題而把責任轉嫁到醫師身上、迫使病患離開醫院進入療養院或放棄治療……

作者的生花妙筆把常見的醫療倫理問題濃縮在這幾個小故事中，並且鉅細靡遺交代美國醫院的發展史及醫療的演進，讓我們知道從上個世紀醫學發達後，很多重大疾病因為檢查技術、抗生素、靜脈輸液、麻醉技術及各種監視器的發明，強化了手術的成功率而延長了壽命，卻帶來重大疾病照顧時間的無限延長，使醫療支出節節上升，親情、道德及法律的限制，更惡化了這種情況，醫病雙方都被捲入這個痛苦的漩渦。即便美國部分醫院成立道德委員取代傳統醫師在病房走廊和家屬匆促會談做出的草率決策，但加入更多人的意見，並不是正確決策的保證。

書中不斷出現很多精彩對話，實在值得讀者細細品味，我最有感觸的一句是：「我們知道你已經失去一切，唯一剩下的就是自尊……但維持自尊不是靠表現得像野獸，要表現得像人。」 理性溝通才能了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