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兩個與他年齡接近的堂兄弟，分屬兩個頗具名聲的工商人士社團。幾乎每次家族聚會，這兩堂兄弟都會熱心遊說他去參加。但他實在不知道加入這類社團的目的為何，或者應該說到底有什麼好處？除了每星期定期跟團員吃頓午餐交際之外？

堂兄說：「我也說不上來，好像有點提升的作用吧。哎，也許也不是什麼提升啦……」

堂弟插口道：「提神還差不多。一個星期大家定期聚在一起吃頓好飯，哈啦一下。感覺上周圍都有朋友，精神上比較不會苦悶。」

「對啦。時間一久，習慣起來，你還會盼望這個午餐會喔。」

於是，就在他有意走出蝸居生活，打開社交圈的當兒，便決定跟堂兄去體驗一下這種工商人士的社交。

聚會的地點是一間四星級飯店。堂兄解釋說：「通常這種性質的午餐會都是在西餐廳吃自助餐。不過我們這個會從去年開始決定改到這裡的中餐廳來。為什麼？因為很多團員都是國外回來的，他們吃西餐很挑，要吃就得吃最正宗的。所以不如乾脆來中華料理，沒得挑。哈哈。」他聽這話，心裡馬上收緊了一下。喔，四星級飯店的西餐都還嫌不夠正宗，等一下一起吃飯的這批人不知是怎樣的人類呢。

社員都算是中小商企業家吧，其中有些果然相當年輕，與他年齡不相上下，也不見得相貌氣質多麼的出眾（這時他的心才算稍稍妥貼下來），不過倒都一式西裝領帶，髮髭梳理得相當潔整。他們一到，介紹完畢，沒幾分鐘便措手不及地攢了一堆名片。他本以為就是吃頓午飯唄。未料，午餐開始之前，還有好些令人耳目一新的程序。一下打鈴一下挨次做報告的（報告者的次序由下而上，最後才是社長。充分顯示了堅固的團體倫理）。雖不像他在書中讀到國外祕密社團的那些奇怪的規矩儀式，但不管怎麼說還是令他感到有些彆扭（他猜一定是自己不常參與公眾團體，特別是這類場合的緣故）。以致在聽報告時，因感覺椅背太過挺直，臀背便不由自主地在座位上挪動，手腳也有些不知哪兒放才好的尷尬。還好身旁的堂哥似乎並沒注意到他的怪異不安。好不容易捱到所有報告完畢，這時，他的肚子已經餓得咕嚕地直叫，心想應該是開飯的時候了吧。

未料，司儀突然報告：全體起立。唱社團歌。

一下子，人全都站了起來，錄音機放出宏亮的樂曲，一堆男人大聲地合唱起來。堂哥遂以手肘蹭了蹭他，示意他也加入合唱。他便趕緊張嘴，一開一闔，盡量想辦法配合大夥兒的節奏。但他們唱時竟還有各種手勢動作配合，那些動作手勢都極為純真稚氣。譬如，唱到微風，便高舉雙臂左右輕晃；唱到太陽，他們便雙手握拳，做出奮力向空中出擊的姿態；唱到美好的一天，則是右腳向前踏出一步，雙臂舉起向兩旁劃出弧形的圈圈。大家都非常認真地在唱在做，可說是真情流露，而且如沐春風。但對他而言，卻真是個奇異的景觀哪。一堆大男人小娃兒似的手舞足蹈如同回到幼兒園時代，包括一向老成持重的堂兄也唱作俱佳。只有他，笨拙地跟在堂兄身後亦步亦趨、有樣學樣，但幾乎每個動作都錯，又趕緊要改，卻越改越糟；如此耍猴似的鬧了一通，弄得腮脹臉紅的。好在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乃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及至於等到歌畢飯菜上來時，他已經被折騰得把餓全忘了。

周末他接到堂兄的電話。「不好意思啊，那天下午我還有個會，所以先跑了。怎樣？後來的演講很精采吧？」

他這才想起，那日飯後還有一場約半小時的演講。講演者是個頭髮挑染成紫紅、剪成一邊長一邊短奇異髮式的女子。講題是後現代什麼什麼的。而且滿口「陽具」「父權」「性政治」那類名詞。弄得下面一堆男人既迷糊又興奮。

「他們說她講得好有料喔。」

「沒什麼啦。」他回說：「不都已經流行過去了嘛。」

「對對對，你比較懂。我是想問你要不要入會啦。」接著堂兄說了一個數目，另加月費和開銷。

他一聽，立刻被驚嚇到，握著話筒的手不由得沁出汗來，但還勉強維持一個鎮靜。

只聽堂兄說：「我們以前入會費是比較便宜啦，但月費和開銷都是一樣的。」

他嚥了嚥唾沫，盡量讓聲音不要發抖，說：「這樣好了，讓我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