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回家以來第一次去漁港邊看阿公釣魚。

阿公退休前，做的是在守崗亭裡打盹也不要緊的工作，連他老闆都說，如果半夜有小偷、搶匪，就讓他們偷，人命比較重要。所以年邁八旬的阿公，遲遲不願按我們的勸告退休，繼續堅持睡覺都能賺錢的工作。

直到眼力退化，他必須回來開刀，才投降回家安老。以為辛苦一輩子的阿公，終能享天倫之樂，但他不上班總是比上班還忙還累，依然堅守每天上班準時打卡的原則，風雨無阻地拿根釣竿到漁港報到，不見天黑不能打卡下班，我們因此每天都有魚吃，但魚都營養不良、小小條的。

我對阿公的了解不多，都是從老媽那裡聽來的。阿公小時候的家境應該不錯，那個年代能受教育已是三輩子修來的福氣，阿公因此懂一點日語，所以我們可以一起看日本卡通。他與阿嬤當然也是順應潮流奉旨成婚，接著辛勤工作養活一家六口。

我對阿公的印象，是從小學一年級開始。那時候阿公在外地上班，最多兩個星期中的一個周末回家一趟，而他回家也不是待在家裡，是到涼亭或大樹下跟老朋友下棋，如果我沒有玩伴、他剛好也沒有棋友，我們就會黏在一塊。

後來阿公回家的次數愈來愈少，幾乎變成領了三節獎金才會回家，而我也長大，跟每個長大的小孩一樣都不喜歡待在家裡，即使爸媽的臉都很少見到，何況是阿公？我們一整年大概只有圍爐時才能見面，也只有這時候會特別愛阿公，因為他給的紅色，永遠是最大包的。

長大了，理所當然換我包大紅包給阿公，他卻堅持不收，只說自己用不到，年輕人留著就好。

我靜靜地坐在阿公身邊，看他斑白又稀疏的頭髮、看籠裡可憐的小魚，想想我長大成人這十多年來，我們幾乎一點交集也沒有。這根本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阿公釣魚。

「你可記得我小時候，每次都纏著你買的東西是什麼？」我問。「當然啊，妳最愛吹口香糖，每次都吹破黏得整臉都是。」

嗯，阿公記得，我也記得。說完，他反射性的把手伸進口袋，拿出十元銅板。我笑了一下。眼淚卻快掉下來。

明天，我還要陪阿公一起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