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小哥 我在夢中號咷
小哥 我在夢中號咷 |
| ||
當時我第一個到達現場,免不了要有認屍的動作。我掀開白布,看到他穿的那件白外套…是啊!果然不用洗… 我與小哥相差三歲,我倆從小是全家公認的冤家,家人都說我們一個小時不吵架會死。因我是家中老么,從小是雙親的寶,而那根草是我那小哥了。所以每每吵架,贏的人一定是我,受責備的一定是他。 白米白外套好玄
還說存款單在哪 小四的暑假我們又大吵一架,可能惹毛了媽媽,她拿了竹子準備打我們,但當時的我滿腳紅豆冰,媽媽實在打不下去,所以倒楣的那個人又是小哥了。後來媽媽出門,小哥心有不甘,拿了竹子追著要打我,不巧被爸爸碰上。唉,小哥又被打了。自那天起,小哥大概有兩個月不跟我講話,我也被嚇到了。經過這次事件,我們好像都長大了,之後再也不吵架。
直到小哥當兵,我們頻繁以書信往來。那時他在花蓮服役,每次回來,都會帶我愛吃的奶梅給我,當時我感動在心,心想他從小被我欺侮,還對我這麼好,我有點擔心會被雷劈。
之後小哥上了班,買了房子,為了節省開支,裝修一切自己來。當時我在幼稚園上半天班,下午也會幫忙,左右鄰居都以為我們是小夫妻,連一起逛街也被誤認為小情侶,我們卻怎麼也想不透。
後來我們搬進新居,有一天他告訴我,他把一張一百萬元的定期存款單,放在一大袋茶葉中,叫我記得。那時我想,哪天遭小偷,我不就嫌疑大了。又過了幾天,他買了兩件外套,一件土黃色,另一件純白色。我跟他說,那件那麼白,一定很難洗。他說:「這件不用洗。」我想怎麼可能,他這麼省,總不可能穿髒就丟吧。
元旦假期他回老家碾了一大袋白米,我看了說:「哇!這夠我們兩人吃三個月了。」他回答:「不用一個星期就吃完了。」我又想,那我們要變成神豬了。
那晚小哥要上夜班,就見他第一次穿上那件白外套,配西裝褲加皮鞋;平常小哥上班總是一身工作服加布鞋打發,那晚倒特別。我很想知道他的白外套要穿幾次才洗。
穿白外套即永別
守靈夜叫我點香 第二天一早,警察打電話告知,小哥在下班途中,騎車出了意外身故。當時我第一個到達現場,免不了要有認屍的動作。我掀開白布,看到他穿的那件白外套……是啊!果然不用洗。
我一直在小哥身邊陪伴,直到中午與小哥一起回到家,看到我們的新居被幾個兄姊翻得一團亂,一問之下才知,他們在找那張一百萬元的定期存單,我告訴他們,小哥把它放在那包茶葉袋裡。他們說已把茶葉倒出來找過,也沒找到。
我拿起那只袋子,原來它有兩層,內層是塑膠材質,外層是麻袋,小哥就把存單夾放中間。
我拿出存單,家人一臉錯愕,我說是小哥告訴我的。大哥一臉迷惑的說:「一般夫妻都不一定會把這種事告訴對方,他會跟妳講。」而那一大袋白米,也因做法事,在一個星期內用完了。
當晚,兄姊商議守靈事宜。按習俗,小哥因年紀尚輕,靈桌前的帶頭香不宜用大支的,所以晚上一定要有人起來點香。而這種小事也輪不到我,因當天我一直守在小哥身邊,眼淚停不了,以致我的臉超恐怖的,兩眼周圍變成深紫色,臉頰紅腫,親人看了都萬般不捨,所以姊姊早早就叫我把被子拿下來,要我早點睡。
因當晚小哥還未入殮,我們都睡在大理石地板上。
元月的氣溫很低,本想會凍得睡不著,卻出奇的溫暖,尤其愈靠近小哥愈感到溫暖,我熟睡到鐵門拉下的聲音都沒聽到。
聽老人說,守靈者不可與亡者同一方向睡,我們就應習俗與小哥反方向睡。到了四點許,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是男生的聲音,不知是哪個哥哥在叫。因哥哥叫我的方式很特別,只叫我姓名的第一個字和最後一個字。
那聲音出現幾次後,又說:「XX趕快起來,香快燒完了。」我當時處於迷糊狀態,我是仰睡的,竟發現我的腳掌在左右搖擺,這下子不起來也不行了。我左看右看,大哥和二哥都熟睡中,而守靈的也只有我們三個人呀。我看靈桌上的香,果真快燒完了,於是點完香再度入睡。第二天大哥知道是我點的香,一臉不信,我說有人搖我的腳叫我起來的,二哥聽了奪門而出。
靈骨塔如他所述
但願他只是小睡 小哥走後兩、三個月,我經常夢到他,一直處在悲傷中走不出來,早上上班強顏歡笑,中午下了班則像個游魂,家人擔心不已,連求神問卜都用上了,直到有一晚我夢到小哥笑著對我說:「我現在過得很好,我要去遊山玩水了。」接著我看到他上了一輛遊覽車,我哭著要他帶我去,一直哭到醒來,臉上有淚。那晚之後,我覺得我不該讓小哥為我如此掛心,他應該安心的走他應走的路。
大哥因感念小哥的英年早逝,所以用小哥留下的錢,為他蓋了一座靈骨塔。當我看到那座小哥長眠之地,竟一時無法言語,因小哥退伍後曾與我閒聊,說他想在自家茶園蓋一間別墅,當時描述得很清楚,但終究沒能如願。而大哥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他規劃的福地,居然跟他當時的構思一模一樣,真令我無法置信。
過了三年,大哥說要幫小哥撿骨,告訴我之後沒幾天,我就夢到小哥對我說,他的遺願未了,不必急著撿骨。我把這事告訴大哥,大哥仍執意要如期撿,結果未腐化,當天沒能撿成。再隔兩年,大哥覺得是時候了,而我又夢見小哥說不要浪費那個錢,但大哥還是開了棺,這次依然無奈的把棺木蓋回去。
第六年,我們把小哥的遺產過戶完,當年初冬,大哥又興起撿骨的念頭。撿骨前兩天,大哥還主動的問我,有沒有夢到小哥說什麼?這次我倒沒夢到。當天也順利完成撿骨,進了靈骨塔。
算算時間,小哥也走了近二十年,可是我與他相處的畫面依然很鮮明。他出事當天,我抱著幾乎沒有外傷的他,一直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他只是想小睡一下,等一下就會醒過來。當時圍觀的民眾還耳語:「這一定是新婚的夫妻,才會這麼悲痛。」是啊,我們的緣分一定很深,只是短暫。可是,我還是很感謝有小哥的陪伴,願還有來生,我們再好好做兄妹,我一定不再與他吵架了。 【2008/04/04 聯合報】@ http://udn.com/ |
上一篇:【藝文賞析】聽故事的童年,我欠著
下一篇:【藝文賞析】悲傷三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