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7-25 19:09:00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陪孩子走路

【藝文賞析】陪孩子走路 
 
  2008/7/25 | 作者:文/彭惠鈴 圖/李自健
 
  孩提時,母親的步伐是孩子的地圖,帶著你們看山觀海,經歷成長的起伏風雨。但童年走路的美好經驗將給你們樂觀迎戰人生的毅力,也將在你們的記憶裡常青。
 
妳頭也不回的背著我揮揮手走進校園,這是妳第一次這麼灑脫,原本我應該高興妳終於不再依賴的,可是內心卻交雜著一份莫名的失落。

沒想到這麼快妳就長大了,對母親而言這是一種矛盾可笑的情緒,教養孩子的目的不就在訓練一個獨立的個體,教導學爬,習走,自己吃飯上廁所,自己上學,然後離家,就學就業,找對象,最後成家立業,有自己的家。

可是,自懷胎十月到呱呱落地開始,母親的心就掛在孩子身上,永遠伴著孩子,不管孩子長到多大多老,離家多遠。母親的心是這世界上最矛盾、最左右為難的組合,嘴裡嘮叨著你們什麼都不會,為你們操勞的手卻未曾停歇。所以你們不會挑魚刺,穿衣要大人打點,都不是你們能力不足,是當母親的忘了放手。

常常,家務讓我煩躁的想拋家棄子來一趟遠遊,然而當公車帶自己單獨離開家的巷弄,心就開始懸空。

從你開始學步,我盡量不用推車,牽著你,從家裡到公園,到市場,繞校園,甚至天氣晴朗的郊外。有時平整的柏油路面,有時泥濘草地,有時下滑坡道。這些象徵的人生的歷程。

生活在都市裡,我掌握機會讓你能親身體驗大自然。幾次讓你赤足在草地上,去感受青草的觸感,丟一顆球讓你在草地上打滾,聞聞自然裡的草香與土味。你原本害怕,賴在我身上把雙腳舉得高高的,幾次示範鼓勵之後,你終於能自在奔跑。

泥土和青草保存著世界起源的味道。世界原本不是我們現在所看見的,它被文明一層層粉飾包裝過了,透過嗅覺也許可以有些想像。

遷就著你的步伐,由蹣跚到穩步,到你能跑跳,追著你。後來,你會被許多玩樂吸引,放開我的手跑開,此時我就如一位風箏手,放開手遠遠看著你飛揚。也許母親要學的就是當個稱職的風箏手,在收放線之間操控得宜。

有一個秋天,校園的落葉滿地,牽著你和姊姊通過校園。突然腳下窸窸窣窣的聲音讓你們覺得有趣,你們索性停下來以小腳誇張的踩著踏著踢著轉圈圈,樂不可支的笑著,我在一旁滿足的看著你們的天真。一灘落葉,還來不及讓你們認識秋天,你們卻已開始與大自然有愉悅的互動。這樣簡單的快樂,觸動著孩子的心靈,應該和花錢上麥當勞遊樂園有所不同吧。

有時走累了,你會哭著要抱,我卻堅持你自己走。頂多哄著你,把你抱起來數數,數到十就將你放下,後來甚至只數到三,你就甘願的從我身上滑下來自己走。我想,母親的擁抱是具備能量的,而你願自我挑戰的性格也能因此窺見。

你們走路的耐力是這麼被訓練出來的,有一年花季,選擇在非假日帶著你們轉搭了兩班公車上陽明山,在竹子湖站下,那時你三歲,姊姊六歲,我們從下車的站牌邊走邊玩,遇上一群往竹子湖賞海芋的遊客,探問之下方知道竹子湖還有四十分鐘的距離,但這卻是最近的景點。這群遊客多半是已屆退休的好姊妹們,親切自在,笑容可掬。因此,我就大方的表明隨行之意。

我們這一小群與她們那一大群腳步時前時後。烈日的午後,連鳥也慵懶,山間靜得只剩風與竹葉的低語。那群好姊妹們談笑的話題在山谷間隨風迴盪開來,語句在風裡盪著,我隨意聽著,有養生的心得、病痛的心聲、有柴米油鹽,有回憶點滴。這是另一個人生的階段,我還沒走到,卻私下在身後忖度自己與你們的未來。

這偕行的遊客們看著你們姊妹這麼能走頻頻稱讚,你們也愈走愈起勁。也因此話題轉向育兒經,熱心提供我許多教養的寶貴經驗。有了共同話題我們開始熟稔起來,一路隨著竹林間的風談笑,到達谷底的海芋田才分手。育兒經大概是當過母親的女人最驕傲與豐富的話題,因為孩子讓她們生命多彩。

我想起童年走路的經驗,有與我的母親及與阿嬤的,交疊在記憶裡呼之欲出。與母親走路的經驗其實是最踏實的,雖然母愛的記憶不多,但自己當了母親後相信母子的血緣的認定是永遠切割不斷的。我記得母親牽著我的手吃宵夜的夜晚,那時離家約二十分鐘的路口有家鴨肉麵攤,是母親的最愛,那股酸菜湯頭是嗅覺上的記憶。而宵夜的回程是恐懼的,一則,夜間的巷口總會衝出狗兒狂吠,有時不是一隻而是一群;二則,進門時,父親的怒斥與責罰,父母感情不睦,父親總是威嚇不可以跟著母親外出。遇見狗黨們時,我害怕的跟著,母親安撫著我說,不要怕。然後假裝蹲下來撿石頭,狗兒們竟真的知難而退。進門時見到父親,母親挺起胸膛上樓,我害怕的跟著,父親的怒光在身後如箭。這次知難而退的是母親,她離家出走了。

與阿嬤走路的經驗比較長也比較久,也隱含著幾絲悲情。那時,阿嬤唯一的親妹妹住在都市的西邊,阿嬤總是戀著這獨居的妹妹,不時探望。祖孫倆的身影從都市的東邊到西邊,往往個把小時以上。我常走到打盹,阿嬤疼愛的緊緊抓著輕喚:「鈴啊,不要睏去喔。」這麼走著走著,直到有一次,姨婆忙著,沒聊幾句祖孫倆就走回家。沒想到那是最後一趟,一場車禍,阿嬤走了。我依賴著緊緊不放的擬似的母愛也因此斷線。

這是很灰色而陳舊的記憶,我並不喜歡常常想起。只是在我當了母親後,與你們營造的走路的記憶,都充滿著陽光與歡樂,那是我樂於去回味的。快樂的經驗創造樂觀的性格,人總是要面向陽光。

最近,我送妳上學,總是過了馬路就讓你沿著校園的牆邊走去。開始時你邊走邊回頭看我是否還在那裡,我定定的微笑望妳,直到你走到遠遠的校門口,身影很小了,妳便圈著嘴高聲喊:「媽咪,Bye Bye。」

幾次後,妳不再轉頭看我,也不再以眷戀的步伐慢慢走,妳跑起來。輕盪盪的書包在妳身後上下左右晃著,我想起詩人Linda Pastan「給要離家的女兒」的詩眼裡泛著淚,詩人敘述她教八歲女兒騎腳踏車的心情:「而你漸騎漸遠,漸小,漸易破損,拼了命踩上,踩下,尖聲大笑,頭髮甩動在背後,像一方手帕揮舞著

再見。」就像現在,妳的身影在我眼前模糊成一個晃動著書包的點,我知道那也是一種say

-bye的形式。

孩提時,母親的步伐是孩子的地圖,帶著你們看山觀海,經歷成長的起伏風雨。有一天你們會離開母親的地圖,走自己的地圖,就像捲軸的闖關遊戲,我的人生迄站了,但紙軸的展開如時間的滴答從不停歇,媽咪無法預知你們在我身後人生的風雨,但童年走路的美好經驗將給你們樂觀迎戰人生的毅力,也將在你們的記憶裡常青。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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