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三，我都會到書店翻閱食譜，以便隔天中午回娘家露一手。因輾轉病榻的老媽，對於吃有諸多禁忌，不但蔥薑蒜等刺激性調味品謝絕添加、鹽巴醬油儘量少放，而且食物最好要煮到入口即化。

當我汗流浹背端出三菜一湯上桌，八十幾歲的老爸適時遞來面紙，輕聲囑咐我：「待會給媽媽多添點飯，生病的人要多吃才有體力。」這時，老媽正顫巍巍翻下床，我捱近攙扶，她趁機耳語：「妳老爸最近瘦了，待會多給他夾些菜。」相濡以沫半個世紀的老夫老妻，愛意從不曾說出口，舉手投足卻點滴是濃情。

主婦生涯多年，我廚藝仍然毫無精進，大師食譜也僅供參考，烹調的菜色，翻來覆去就是那兩道，然而二老似乎吃得津津有味，老爸甚至作勢盤底朝天大讚人間美味，讓我哭笑不得。

猶記得老媽剛生病住院時，老爸絕口不吃我們姊妹煮的飯菜，他把嘴巴抿得緊緊的：「我不習慣吃妳老媽以外的人煮的菜，一定很難吃。」理由多牽強。

其實老媽手藝也不怎樣，我就不信我們五個臭皮匠，抵不過老媽這個諸葛亮。那陣子老爸消瘦不少，寧可啃饅頭，癡癡守候在昏迷的老媽病床邊，一旁的妹妹哭天搶地吶喊著：「媽媽，請妳醒過來，我們都愛妳。」唯獨我，說不出口，腦海裡浮現的，卻是老媽曾經烹調過的一道道美味佳肴，好想，好想再吃一次。

老媽後來出院了，但身子孱弱不堪、無法久站，何況下廚？只能口述面授機宜，由從未做過羹湯的二妹及小妹輪流掌廚，老爸也不得不妥協，全家人跟著老媽吃起養生餐，平平淡淡，竟也吃出好滋味。

我埋頭扒飯，心裡卻隱隱作痛，想不到父母在不經意中，衰老得如此快？

我自嫁作人婦，終日為兒女打拚，難免顧此失彼，有天猛一回頭，看到髮蒼蒼的老父老母，才驚覺已經很久沒為他們留影；發現他們視茫茫，我很懊惱從前應該多帶二老出門看風景；現在他們齒動搖了，我方才大徹大悟：「一客牛排其實比不上一碗粥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