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文學格子舖】食物
魚 |
狀元糕 |
茄子 |
最難忘的食物--量子牛排 |
奶茶 |
半月 |
蝦子 |
荷包蛋 |
米粒 |
冰綠 |
圖◎太陽臉
【冰綠】◎陳黎
美國女詩人Andrea Lingenfelter去年來花蓮參加太平洋詩歌節,她有一首〈冰綠〉(Iced Green)我中譯如下:「我的飲料不加糖/但是冰綠/茶加糖有青草/和陽光味/凝聚在舌上/燦燦然/我永不會老/我夢想著」。在花蓮,我幾乎每天都喝冰綠茶,在茶舖裡,或外帶,大部分時候加上所謂的「珍珠」。紅花黃花耀眼,綠葉相對安靜;熱脹,冷縮,由涼而冰,而定。冰和綠讓人安靜鎮定。前幾天,在台北音樂廳春水堂喝了一杯冰珍珠綠茶,焦躁不安的大都會,頓時冷靜不少。今天,在台中春水堂又喝了一杯。我不知道日本17世紀俳句詩人小林一茶喝不喝冰綠茶。他說:「在盛開的櫻花樹下,沒有人是異鄉客。」在冰綠茶的杯子裡,沒有人是異鄉客。
【奶茶】◎周芬伶
溫暖的大茶缸,奶香。記不起從什麼時候開始喝奶茶,晨起一大缸紅茶,加入脫脂牛奶,杯子特大,至少五百cc跑不掉,不知是茶的延長或牛奶的加大版,總之隨著寫稿或上網,一路喝到快中午。有時靈感泉湧時,覺得它是精力湯,或有瓊漿玉液之幻覺。最喜歡伯爵茶口味,配上一小塊全麥或黑麥麵包,奢侈時是洪瑞珍的三明治,嗯,麵包很重要,但不需要太多。直到去夏住在巴黎一建築師家度假,他們用一大碗公喝奶茶,將硬質的黑麵包切片沾茶喝,一種熟悉感令我想驚呼,心靈相通,喝茶竟也相通!
最難忘的食物【量子牛排】◎賀景濱
其實只要是桌邊服務的料理都很好吃,尤其當服務生穿上女僕裝的時候;可見重點不是菜色,是服務。
「給我那個,」我指著空中顯示屏上的3D全像圖菜單:「三分熟。」
「先生,對不起,」她很有禮貌彎下腰,貼著我耳朵輕聲說:「如果你要的是量子牛排,我們就不能確定幾分熟。」
奇怪,她怎麼知道右耳是我的性感帶?
然後她推出了一車流理台,或者說是像流理台的實驗桌,上面有些彎彎曲曲的試管。她倒出一些蛋白質分子,又加了一些纖維素、肌肉素、脂肪、色素之類的不知啥玩意,然後分別塞進雙狹縫的烤箱裡。等到計時的嗶嗶聲響,雙狹縫的底部真的吐出一塊像組織又不像組織之類的東東。
「妳確定這是牛排嗎?」我吐出滿肚子狐疑。
「先生,對不起,」她還是很有禮貌彎下腰,貼著我耳朵,這回是左耳:「假如你能確定它的形式,就無法確定它的內容。」
我想我是在一家無法確定的量子餐廳,遇見了一個我也無法確定的量子女僕。假如我可以確定她是女僕,大概就無法確定我真的想吃那塊牛排。
【荷包蛋】◎伍軒宏
以前的古裝電視劇裡,囚犯被處決前,有最後一餐的戲,留下遺言、表達遺願。可能是為了拍攝方便,他們安排犯人站著,雙手反綁,由獄卒用筷子插著一顆滷蛋餵食,別的差役在旁提酒亂灌。小時候的他想,如果是自己的最後一餐,他會要求吃荷包蛋,不是滷蛋(雖然也喜歡)。那是他最愛,超越後來吃過的繁複美食。只是,如果要演出來,荷包蛋不容易被筷子固定住,會一直掉下來,無論黃金糖心或全熟。那麼,喜歡荷包蛋的人,就只好在最後一餐吃滷蛋了。
【茄子】◎宇文正
人是會變的。什麼時候開始,我理解了人的主觀並非永不改變的呢?茄子!從茄子開始!
只要營養均衡,我從不強迫小孩吃他不敢吃的食物,因為我永遠記得小時候被強迫吃涼拌蒸茄子時,那軟而滑膩纖維濡爛的物體通過我的舌頭、嚥下我的咽喉時引發的強烈的嘔吐感。
那一年在LA,我所有能做的食材都做遍了,看著美國超市裡特有的胖大茄子,不知哪來的勇氣買下了它,試試看,魚香茄子。老天爺!世上有這麼美味的東西!從此之後,炸茄條、茄鑲獅子頭、醬燜茄子、肉片燒茄子……我居然成為茄子高手。
人是會變的!
【魚】◎李進文
我的父親前半輩子討海維生,後半輩子在市場販魚,後來母親為了家計也在台南市夏林路經營另一個魚攤;記憶中,我的祖父也捕魚和養魚苗,而同在一個漁村的外婆家舅舅們也都是漁夫。我生長的茄萣鄉,那時多數人都是靠海生活。
從小到大,餐桌上一定有魚,大家被魚刺鯁到的經驗都很豐富,但從沒想過下一餐就不吃魚了。
吃魚就像吃一道海浪,魚肉雪白的浪痕間有壯闊的濤聲、鹹鹹的鄉音。我吃魚很認真,認真到魚夢魚肉都化為我的靈與肉,認真到把自己想像成一尾游在世間的魚。
我常將魚族視為一種生活態度、自在的信仰。魚兒敏感,優雅,從容,自信……非我族類就會保持距離;魚在理性方面象徵著面對狂風巨浪的現實生活,感性方面就是詩的化身了;魚啊,對雙魚座的我來說,彷彿有著血緣關係,我們住在彼此的身體裡。
【米粒】 ◎顏艾琳
小時候曾將白米捏在指尖對著陽光看。白霧白霧的小米粒,看來像是魚眼珠子,透著光芒的折射,又會出現珍珠一般的內蘊光采。我們吃的彷彿是一粒粒的「軟珍珠」,那麼美的簡單結構中,還可嗅聞到陽光乾燥的甘甜味,透露著一種神祕的豐富嗅覺。
出身種田人家的我,深知那裡面有農人以耕具書寫大地的學問、四季以溫柔雨水、暴烈夏陽、星月伴眠、款款吹風的不同性格,鎔鑄於一粒米之內。最後,那米香如何造就出來?當農人身上滴下汗水,至此才完成人跟大自然跟米之間的魔術。是的,米絕對是魔術。
【蝦仁蛋炒飯】◎陳雪
那是一盤蝦仁蛋炒飯。
我當時的情人擅廚藝,曾為我烹調過各式各樣簡單或複雜或中式或西式的食物。一回我到他家做客,他炒了一盤蝦仁蛋炒飯給我吃。我們面對面在那張熟悉的餐桌,他一口口扒飯,我過了很久才開動,因為在翻炒過程裡我已經聞到奇怪的味道,我神經地認為蝦仁不新鮮,等到終於舀了一匙放進嘴裡,證實了自己的猜測。「蝦仁餿了,」我說。他看著我彷彿我說了奇怪的話語,「蝦仁餿了這樣我沒辦法吃。」他仍賣力吃著飯,似乎沒有異樣。他接過我那個盤子一言不發將兩盤炒飯都吃完,而後他進廚房幫我煮了一碗湯麵,我知道,那是分手的時候了。
【冰淇淋】◎蔡素芬
拿破崙囚困聖赫勒那島時,昔日共享冰淇淋的友人寄來一套簡易的製作冰淇淋設備,讓他在孤島上也能享受這款甜品,美國華盛頓總統也對冰淇淋著迷,因價格昂貴,一度想自製冰淇淋。我們生得其時,享用冰淇淋,便宜又方便。
這款脫胎自冰砂,歷經法國人義大利人改造的甜品,在美國發揚光大成柔細綿密的質地,已然成為一種解憂劑,再嚴肅的人,享用冰淇淋時,也會顯出一點輕鬆。我初次在德州的海洋世界閒逛時,看到各個角落都有販賣冰淇淋的攤子,來來往往的遊客舔著特大號冰淇淋,好像無此君,遊玩便顯掃興。我因此染習,連逛購物中心,也會就近買冰淇淋。後來雖節制了些,但一到美國便易犯癮,孩子坐在丹佛動物園裡的海獅池前,舔著一隻雪白的冰淇淋,我邊看著懶洋洋趴在石頭上的海獅,邊問她,能給我吃一口嗎?她迅速轉身,捧著那隻已給陽光融得濕軟的甜筒冰淇淋,兩口三口吃得一乾二淨。
【蝦子】◎陳思宏
我愛蝦子!但是醫生說,蝦子致敏,就別吃了。來人啊,把這個醫生拖出去斬了!他竟然跟我說不能吃蝦!我記憶中許多在口舌中衝浪翻滾的美食,蝦常扮主角。例如在夏威夷可愛島上的那家公路旁的破爛小餐廳Shrimp Station,一整盤肥美的酥脆大蝦,讓我有衝動在餐廳旁的草地露營過一生;在雪梨路邊小攤吃到的南洋口味蝦米熱炒,什麼歌劇院什麼無尾熊,請把廚師放進我的皮箱就不虛此行;還有,母親用大火快炒的沙茶溪蝦,放上後院摘的九層塔,那鮮豔色澤與微辣勁道,在現實裡不可能被我複製,只能在記憶裡不斷被放大。但是,醫生沒被斬,他給我一張「勿吃」清單,蝦,榮登榜首。
【半月】◎孫梓評
通往湘南海岸的秋天。陽光晴好,繞出車站,就直抵鎌倉古老繁華的小町。窄隘巷道兩旁密連著無數店家。小巧可愛的喫茶處、珈琲館,和、洋?子老店並列,其中,我最私愛的便是鎌倉五郎本店所販的「半月」。這樣說,好像有些對不起附近的豊島屋或源吉兆庵,然而,味覺的日記總是如此私人,甚至無法與他人有效溝通。
一吃就難忘的半月煎餅,分抹茶、小倉兩味,與神戶老牌風月堂的法蘭酥相較,後者較為薄脆芳馥,半月煎餅則口感厚實,內餡含蓄低調卻又恰當好處。兩個半月,合成圓滿。包裝紙上藏匿在彎刀月後的兔子,好像也懂得這樣的美味。
【狀元糕】◎黃麗群
它用咖啡色紙袋裝著,它冷了黏在一起,計程車上我將它抱著。深夜飲宴過後,父親在街燈下向一老人買它並告訴我好吃,我心想食物取這樣不甜不鹹的名字怎會好吃?但車路長得令人昏倦,我悄悄取出一枚嚼食,接著吃光了。我說花生好,芝麻不好。父親說看吧瞧你剛剛還不相信我的樣子,下次我們再買花生的。
然而這小食在今日台北街頭幾乎絕跡。唯在永康街口有一瘖啞人士擺攤販售,他乾淨溫和,倚身在攤檔上的姿態不卑不亢,故每經過我必要一盒花生口味並屈彎拇指稱謝,謝他留住時光。
來源:自由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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