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抉擇五之一 
 
  2008/8/18 | 作者：零下五度咖啡
 
  1.

「唔，小林，你在七月初會有一個很危險的劫數，千萬不可以外出！」伊蘭面露憂慮的神色。林達宇是她精算館裡的常客，時常往來，也有點情誼了。

「七月？那不就是下星期，但是我七月二日要代表公司到日本談一筆很重要的生意，不能不去。」

「不然我送你一條水晶項鍊好了，你帶在身上可以趨吉避凶……」伊蘭口裡雖這麼說，但是她預感小林這次是在劫難逃了。

一星期後，電視午間新聞緊急插播快訊：「中午十二點從桃園中正機場起飛往日本的CI210班機在海面上空突然爆炸，罹難乘客名單：陳正傑、黃美麗、林達宇……。飛機失事原因有待調查。」伊蘭手裡的筷子停住了，今天正是七月二日，果真是該來的終究躲不過嗎？

2.

這裡是哪裡呢？伊蘭左右望了一下，光線十分幽暗，前方不遠處霧氣濃厚，一位男子逐漸走入濃霧之中，雖然沒有言語，但是伊蘭知道，他滿懷著傷心、失望的離去，消失在霧裡。

「鈴鈴鈴鈴……」鬧鐘狂響。伊蘭睜開雙眼，哦，又做了同樣的夢，發呆一會兒後，伸個懶腰，該起床了。伊蘭一面動作一面想著，每天的日子，刷牙、洗臉、吃早餐、上班、下班、到咖啡廳喝杯咖啡、偶爾休假和朋友到郊外踏青……人生如此日復一日，走在既定的軌道上。幾歲考中名校、幾歲談戀愛、幾歲結婚、事業成就、健康情況等等，在人一出生的時候，命盤已經定調，八九不離十，人生有何新鮮事可言！

伊蘭將麵包放入烤箱，從冰箱拿出果醬與鮮奶。突然想到小林的空難，不禁搖頭苦笑。該來的終究躲不過，小林沒能度過他的劫數，我能僥倖度過自己三十歲的劫數嗎？依蘭伸手算一算，嗯，自己再六個月就滿三十歲了。

如果爺爺、奶奶知道我死了，大概會覺得孽緣終於結束了吧。我出生尚未滿月，他們就把我抱去算命，算命仙說我是個不吉利的孩子，剋父剋母。想不到滿周歲以後，父親真的在建築工地意外墜落身亡，篤信算命的爺爺、奶奶及母親，從此沒有給過我好臉色。尤其母親，一直認為她會因我而死。原本家裡就窮，經濟只靠母親撐持，國中的時候，母親得重病，為了母親的醫藥費，家計更陷入困境，而這一切災禍的根源，全是因為我的存在。

想起沉重的童年，伊蘭長長地吐一口氣，舒緩自己的情緒。繼而又想，我幫人們算命，準確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而我自己的命運呢，從出生起被算定之後，一路走來也是逐一應驗：除了剋父剋母，幼年體弱多病；求學時代不管多努力，上了考場就失常；談戀愛二次都遇上騙子；稍為多賺一些錢，不是房租漲價，就是連收罰單，註定守不住錢財；其他如二十三歲出個小車禍，二十五歲捲入朋友的官司等等。這改變不了的命運對我來說像個詛咒。

我對自己的人生已不再有期待，我相信一個人一生中，該吃多少米、可以用多少錢，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何必太努力，能夠即時行樂比較重要。又比如我的感情，既然遇見的男人註定對我不忠，我對人也就不必太認真，情場遊戲而已。我選擇算命這一行，看見人們依命盤而走，更加確信自己只能走在自己的軌道上。想要改命，那是不可能的事。

吃完食不知味的早餐以後，伊蘭回到房間，在梳妝台前坐下，望著鏡中的自己，自揣不是大美女，也略有姿色，至少在高中時，比班上的女同學漂亮多了。但是伊蘭羨慕她們，應該說自小學時代，伊蘭就羨慕班上的同學，他們有爹娘疼愛的溫暖家庭，有富裕的經濟生活，有開朗自信的人際關係，平順的求學過程，長大後，女孩們遇上心儀的對象，在親友的祝福中步入禮堂，受到伴侶的呵護與關愛。伊蘭想，我連這麼一點點平凡的幸福都得不到嗎？命運註定我在三十歲的劫數離開人間……如果命運能夠改變該多好。伊蘭再次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出來。出門前往她的精算館。

3.

每天中午吃飽後，伊蘭都會到精算館對面的這家「遇見你咖啡廳」喝上一杯咖啡。誠如咖啡館的名字，她在這裡認識了小風，兩個人便成為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

二十七歲的小風排行老么，天性善良、積極樂觀；不但父母親疼，哥哥也很愛護她，還有一位論及婚嫁的貼心男友。她的人生也是伊蘭羨慕的版本之一。伊蘭還記得去年除夕夜到小風家圍爐，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家庭團聚的溫暖，小風的媽媽特別送她一條親手編織的圍巾。

「伊蘭，你比我早到。」小風來了，開心的在伊蘭對面坐下。小風是專職作家，上個月又應聘到一家雜誌社擔任主編，今天中午與伊蘭約在咖啡廳見面。

「伊蘭你怎麼了？看起來很憂鬱喔！」小風很快地發現伊蘭悶悶不樂又若有所思的表情。

「嗯，還好啦！」

「咖啡點了嗎？」

「還沒，等你來才點。」剛講完，服務生就端來兩杯咖啡。「咦？這咖啡是？」

「是坐在吧←那位先生送給兩位的。」服務生的手指向伊蘭右前方那位風度翩翩的男士。

伊蘭知道他是這裡的常客，但是從未交談過，此刻他也正注視伊蘭，兩人互相點頭微笑。

小風問：「他是誰？你們認識嗎？」沒等伊蘭回答，小風立刻說：「噢…這是我最討厭的拿鐵咖啡啦！」

伊蘭舉起咖啡杯啜飲一口：「我的是黃金曼特寧耶！我最喜歡的…」

「差別待遇！」小風小聲地抱怨，一面偷偷地瞪了那位男士一眼。「哪有這樣請喝咖啡的！」

「嘿！小風，我也有比你好運的時候喔！」伊蘭得意地微笑，覺得今天早上寂寞又低落的心情得到一點補償。

「你總算有點笑容了。早上心情不好嗎？」

「常來我精算館的小林，七月二日出門去日本，因為飛機失事，死了。」

「耶？就是電視新聞報導的那起飛機失事嗎？」

「嗯，我跟你說過，命不可改，你現在相信了吧！」伊蘭又小聲地說「接下來就是我三十歲的劫數……」

「伊蘭，你不要總是對號入座，本來不會發生的事，也會被你強烈的念力創造出來。」

「這是我人生的經驗，也是我幫許多人算命所得到的印證。小風，你的命很好，不管做什麼都很順，所以你很難體會別人的無奈。」

「那是因為我堅持不算命，所以才能不被設限的積極努力。當初我想成為職業作家，也是不被看好，可是我盡心盡力付出，創造機會，才有現在些微成就，這也是我的人生經驗。我相信每個人都應該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小風的最後一句話，突然令伊蘭感到不悅：「我的出生、家庭，也是我造成的嗎！」

「伊蘭」小風的口氣緩和下來：「任何事情都有解套的方式，不要活得這麼辛苦；現實可以被改變，若現實不能改變，我們的心境可以轉變。」

小風與伊蘭在咖啡廳悠揚的音樂裡沉默了。而窗外茂盛的綠葉在夏日光影中搖曳，而伊蘭卻覺得心情濕濕冷冷，盪到陰暗的谷底。

4.

伯肯坐在「遇見你咖啡廳」的巴台前，獨自飲酒。近半年，他每天中午一定會來這兒，坐在同樣的位子，喝一杯咖啡或酒，等待伊蘭出現，有意無意地觀察她的一言一行。伯肯深邃的黑眼眸，彷彿能穿透人心。他知道伊蘭會需要他，而現在正是時候。

伯肯看見小風離去了，便起身走向伊蘭：「小姐，剛才為您點的咖啡，您喜歡嗎？」

伊蘭抬起頭來，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與伯肯面對面，第一眼便驚異於他俊美的外表，同時對他溫柔低沉的語調也極為好感：「謝謝，您怎麼知道我喜歡黃金曼特寧！」

伯肯微笑，朝小風剛才的位子坐下。伊蘭注意到伯肯一舉手一投足之間，帶有貴族典雅的氣質，怎麼看都不像這個時代的人。

「我也是這間咖啡廳的常客了，每次坐在吧台，看服務生泡什麼咖啡，送到哪幾桌，我發現您點黃金曼特寧的次數最多。」伯肯平常就對伊蘭暗地裡的關心，讓她內心有點感動。接著伯肯又說：「恕我冒昧，剛才不小心聽到您和朋友討論命運的問題。也許我們可以談談。我對算命略知一二。」（待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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