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物史與心史》普通生活
【藝文賞析】《物史與心史》普通生活
2008/9/17 | 作者:楊佳嫻
去年在香港機場,我和一位教授準備一起回台灣。她問我晚餐吃甚麼,舉目望去,是啊當然我看到了美心餐廳。酸風射眸子。剎那我閉上眼睛,又睜開,拉著老師去了另一家餐廳。
那是你送我到機場時,我們一起吃過午飯的地方。沒甚麼特別,香港最大的連鎖餐廳,本地人產業。美心(maxim」s)餐廳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原是一家夜總會式的法國餐廳,與你同一年出現在這世界上。也許它是舊日風華的象徵罷,據說披頭四曾在這裡演出過。如今美心已發展成跨足多種飲食的企業,最多是遍布街巷的美心快餐,透滑壓克力上斗大的MX字樣。我記得的,在尖沙嘴地鐵站美心西餅買過維他朱古力奶,中環逛累了在和記大廈美心快餐食過下午茶便當(盒蓋揭開是迷你西多士和烏冬,多麼中西合璧)。
唯因為美心如此普遍,緊密介入香港人從檢到奢飲食層次,遂成為我記憶中屈於一角而鮮明的背景。好像看一部俗氣電影,男女主角次次都要走過一樣的路線在彎角交會,神情最冷漠方正假裝無干,其實我看見了你袖口如何圍攏出一雙好看有力的手腕,你聽見微汗頭髮如何梳理過空氣乃至世界好像整個被放在流蘇簾幕之後,一切都影影綽綽起來。而他們迫近奔赴的路線,永遠都會模糊帶過美心招牌。一種的士紅。那樣的劇情位置。
我曾幻想與你過最普通的生活是否能夠甘心。例如拖手逛菜場,遊車河,午夜裡等候最後一班地鐵,食美心快餐,共飲一杯鴛鴦,在書店角落抱怨書價。可是我們一相遇就像故事,我去看你,就像夏季節慶,你來尋我時,小說已經預備收尾。我們沒有生活質地,只有幻想,以及在發生前與發生後均需依附在種種文學場景或時光號誌,才能繼續保存、提供辨認的小事件。如同那時候假期結束,我們在機場美心餐廳午餐,你叫了幾乎是滿桌子菜,一個勁兒地叫我多吃,臉上有一種笑容,中年男子盯著青春時代收藏那樣的愛惜,愛惜中混雜著蔽敗的線條,像一個不能放縱的人欣賞著正放縱著的另外一人,同時感覺刺痛與麻痺。你挪近了肩膀,左掌握住我右手,我說,我要走了。你說,走了有甚麼關係,明天不就又來了嗎。你是希望我很快又來,和你在一起嗎?現在想來,這問句近乎愚蠢。可是,人在愛情裡,被高熱沖昏了,保留最銳敏的直覺,直覺眼前這人隱忍的久違的激越的愛,對一切不信任,懷疑直覺,總想存在著甚麼罅縫自己沒看見,總以為必然轉身時你就會露出不愛的神情。需要很多很多的保證,需要更多更多形式的維護。在一秒抵死十年的離別時刻。
我們曾經嘗試過普通生活,即使只有幾天。機場美心是這趟旅程最後的華麗記憶。那米飯,那澄粉捏出餃子皮透出一點蝦紅,那些鮮黃雪白,入口沁凍的甜品。好像愛情的美味都被端放在眼前,隨手立取。然而時間自顧自地走過去了,宴席已經褪色。鵱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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