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0-22 16:40:15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物史與心史】苦綠的日子

【藝文賞析】【物史與心史】苦綠的日子 
 
  2008/10/22 | 作者:楊佳嫻
 
  台大附近舊書店,意外尋獲溫健騮《苦綠集》,允晨於一九八九年出版。此書似不易得。這位香港詩人年僅三十二即去世,曾留學台灣。另有香港版古蒼梧黃繼持編《溫健騮卷》。

他名字使人看過難忘。一匹撒開四蹄,噴沫怒嘶的朗健的馬。台灣留學時期,受李賀影響,受余光中新古典之作影響,寫纖美傷感的詩,追求古典氣息,「縱我是千春的綠意/亦作一爐無奈的柴薪」云云,確實是「苦綠」。

溫健騮一九四四年出生。赴美留學,六十年代迄七十年代中葉,他的文學思想起了大轉變,自陳乃因為「在外國,作為中國人,感受是強烈的。我重溫了一百多年的中國近代史,投身到與中國人有切身關係的現實裡」,覺得必須從「追求文字的感性」的「死巷」中走出來。

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氛圍。知識份子集體覺醒,為家國所激動的情懷,越戰尚未結束,文革點燃紅潮,青年對世界感覺憤怒與失望,於是昂揚的頹廢的同時存在。維園開始有人示威,保釣是北美台港都呼應的,無數的論戰,倡議,爭取,要求。那十年正是你從英文中學學生到港大畢業之間,這些事物對你有甚麼影響?我記得你談過香港中學的現代文學教育,帶你們認識優美的祖國,卻不告訴你們:這些作家也寫過香港。我記得,你流連在港大舊校舍,說的是舞會,西洋流行音樂,迷醉歡樂的時光。有些是後來領悟,有些是當下感受。我讀朱天心寫七十年代的〈時移事往〉,青年們所批判無非是美國,而所著迷,亦無非是美國。那裡是自由地,是逃避的處所,也足夠喚起家國屈辱感。在彼時,或者是一種不自覺的矛盾,在晚生者如我來看,卻是不得不然的和諧。

轉向後不久,溫健騮因癌症逝世。死在你二十歲的時候。二十歲,你已經開始讀新詩了嗎?哪個詩人使你著迷?我們是因為詩而親近,從此以後,我寫了任何一首詩,都有你加在上面的重量。所以我的詩裡總帶著悵惘,追趕不及,像攀著藤蔓往宇宙深處攀爬,你在針尖上,在雲上,沉黑地存在著,也許是影子,也許是鐵。溫健騮早年詩作,雖仍有許多詩法上的跂蹺處,卻有那麼些段落,追步李賀的恐怖與幻麗,真正使我感覺被時間攢在手心,「在一個欲雨的春風/快車裡的黃蒼底燈色/挽著黑暗在騁辯著生死……」。

一個人去香港,搭小巴,細雨夜裡疾駛過將軍澳蜿蜒道路,千重樹影糾結傾倒,一如冷焱,死火。關著窗也聽見颯颯響,是記憶在擦蝕著。有時候對過來一輛反方向小巴,交會一秒,大燈倏地打亮了彼此車窗,彈丸流星,我總是好認真地盯著看,以為在此殘夢中真能瞥見故人的臉。正是溫健騮一九六四年發表的〈星河無渡〉末段:億萬年的風吹著 /吹我倆的髮鬢成斷草/而鳳凰死,千山倒/日月成灰,星螢漸老/但你沁涼的肌膚猶在我底掌握/當面臨此一渺冥蒼涼的星河 /唉,星河/星河無渡。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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