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非的菜單中,另一個話題是「白切禁臠」。禁臠?白切?「這是甚麼菜?」「吃了就知道!」阿非在行前會中賣關子…
圖/余沛珈 |
吾友阿非「說」得一口好菜,說菜之餘,還會不時穿巷鑽弄找好菜,造福親朋好友。
張愛玲鍋巴蝦仁
阿非設法請上桌
那時節,有個大學教授以美食為名,號召文學宴,新聞熱潮上,甚麼白居易蕨菜、張愛玲鍋巴蝦仁,甚麼鄭板橋朝天鍋、陸游齋麵、袁枚桂花蓮藕……透過電視畫面,沸沸揚揚的傳誦一時。
我喜歡白居易的詩,也喜歡張愛玲的小說,如今,這兩個古往今來名極一時的文人,穿越時空,被擺到同一張餐桌上,實乃神來之筆;蕨菜,我常在家自己煮食,鍋巴蝦仁,我偶爾上館子吃,最喜鍋巴遇上蝦仁時,滋啦一聲響,視聽效果不輸舌尖滋味。
教授的文學宴,我無緣體會箇中滋味,卻不得不佩服他們旁徵博引,加上舌燦蓮花,讓人知道,所謂美食不只廚藝,在拍切刨剮、在燜燴嗆爆、在酸甜苦辣鹹之間,還有一些碗盤之外的餘韻,饒富咀嚼。
報導中,一味文思豆腐,刀功如何了得,細如髮絲;一味東坡肉如何炆火慢工,香傳千里。我記得,自己是就著電視畫面,邊看邊進餐的,一個肉粽、一杯熱茶,很簡便的,就是填飽肚子罷了。眼看文學宴華麗上菜,心中清明,乃想,刻下咀嚼落肚的這個台灣燒肉粽,香郁誘人,也應該有個說得出掌故,兼且典雅細緻的名字,比方「漁父江隱」、「離騷抒情」之類的。
較之我的孤陋寡「味」, 阿非可不一樣了,遠距離看過這麼一桌大有來頭的好菜之後,她找上了那一家餐廳,想方設法,和餐廳經理套交情,再把古往今來這些大作家,一一請上桌,唯一沒請上桌的是李鴻章;「掛在李鴻章名下的是雜碎,李鴻章雜碎,雜碎不好聽,也不符飲食養生,即使改成了冷盤肉,一桌菜裡,肉太多了也不好。」她說。
阿非說菜見功夫
要吃什麼有一套
阿非的文學宴,不同斟酌,沒全盤跟著教授的路數走,倒是說菜功夫,她自詡「把餐廳經理叫來,也不見得比我清楚那些故事來歷」。說著,她念了一段很好下酒菜的文句,聽那聲韻像是一首詩,孤陋如我,當時不明所以,卻怕自曝無知,不敢開口相問,只暗自牢牢記住她一再吟誦的末兩句:「身後金星掛北斗,不如生前一杯酒」。
回家後,翻閱資料,總算找到出處,原來是白居易的勸酒詩。史說白居易好酒,常至薄醺,醉後復吟,勸酒詩一寫就是十四首。「勸君一杯君莫辭,勸君兩杯君莫疑,勸君三杯君始知,面上今日老昨日,心中醉時勝醒時,天地迢迢自長久,白兔赤鳥相趨走,身後金星掛北斗,不如生前一杯酒」,如是,大詩人說「不如來飲酒」,邊食邊勸,莫怪那天吃的蕨菜滋味大不同。
近時,秋高氣爽,一夥人相邀出遊,都是大叔大嬸級年歲的人,也都是愛吃懂門道的玩家,相商之下,行程落腳某山中小木屋,賞玩山光水色之外,附帶還有口腹之欲,若是沿途找外食餐廳,未必盡如人意,有人提議何不自炊?定案後,阿非眾望所歸,成了飲膳大臣,吃啥喝啥,大夥全聽她的。
出發前,大家煞有介事的開了場行前會,會中,阿非事先擬就菜單:「我就怕你們開甚麼行前會,噯,會無好會,這簡直是鴻門宴嘛,出去玩還要我鍋碗瓢盆帶著走。」阿非嘴裡嘀咕,還是認真的準備煮食,九菜一湯,其中一道鮮炸鰻魚,最能體認她用心,簡直到讓人感動掉淚的程度;這道菜原是遷就行旅不便,於是買商家煮就,帶到目的地後,經簡單加工即可食用,過程一如煮碗生力麵,說起來沒甚麼大不了的學問。
阿非堅持只有基隆某巷弄的鮮炸鰻魚好吃,於是,出遊前一夜,她從台北不辭辛苦開車到基隆,買到她口中「全台灣最貴的鰻魚」。
「在高速公路上,先是超速,警察開單,發現我的駕照過期,行照也過期,三樣一起罰,買這道鰻魚的錢,擺一桌酒席綽綽有餘了。」阿非說。
阿非的菜單中,另一個話題是「白切禁臠」。禁臠?白切?「這是甚麼菜?」
「吃了就知道!」阿非在行前會中賣了個關子,不說就是不說。
「禁臠可以吃嗎?」這個問號非常大,我回家趕緊查字典,字典上關於禁臠的解釋是「比喻自己獨占而不容他人染指的事務」,照這麼說來,難道「比喻可以吃嗎」?於是,我再接再厲,上網找答案。
白切禁臠考倒我
吃來才懂大學問
網路是奇妙的科技,裡面有一群比街坊鄰居還熱心、比三姑六婆還親切的網友,任何疑難雜症,只要不恥下問,網路上都可以找到令人滿意的答案。
比方,我想到永樂市場買批發窗簾布,卻連市場在哪兒都不知道,上網之後,有人告訴我市場的歷史淵源、地理位置、交通資訊,還有人指點市場裡哪一個店家口碑好、比價殺價必學秘笈,甚至,市場周邊美食有哪些?到底好不好吃?林林總總,網友相助,一指搞定。
關於禁臠,我在網路上找到一個署名國文達人的,熱心解說。他說:「古時候的文人不會把情婦稱作二奶或外面的女人,所以用肉來形容外面的情婦,係指用錢就可以買來的一塊肉,亦無須感情付出,只重欲。」
這麼說來,禁臠是一塊肉,也可以說是二奶了,只是,二奶可以列入菜單嗎?就算可以,大約宜乎秀色可餐,而不是白切禁臠了吧。
網路上還有一種比較接近餐桌的說法是,「應該就是臊頭肉,大概是豬腮幫子連結喉頭的那一塊。前些日子,跟岳父母吃飯的時候,岳父提到臊頭肉加去做獅子頭肉丸,會比較有彈性。」準此,禁臠應該是一塊豬肉了。
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待到旅遊之日,終於見識「禁臠」廬山真面目,果真,那是一盤水煮白切豬肉,外表無奇,卻是入口爽脆,滋味甚佳。問起「禁臠」的由來,從住家附近的豬肉攤,到永和一家名喚三分俗氣的館子,阿非可以說上老半天。聆聽之下,我終於知道,禁臠之美,美在麗質天生,不在廚藝之妙。
「當然囉,一頭豬就只頸項之間有兩小塊這種肉,這款好肉,稀罕哩,古早只有皇帝才吃得到,這才叫禁臠嘛。」阿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