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永遠的林老師 
 
  2008/10/29 | 作者：邱傑 文‧攝影
 
   在他的書櫃裡，整整齊齊擺著一疊疊整理完成的剪貼稿和手寫文稿，都已整理完畢，直接便可供出版。究竟他一生創作了多少作品，當能以晴夜繁星，數不計數來形容吧。

１

十七歲那年，我因無力繳交學費而休學在家，靠著投稿、畫漫畫書掙一點收入貼補家用，一天，來了一位「大人」，問了坐在屋前榕樹下的媽媽：有一位邱傑先生不曉得住在那裡？媽媽回首朝我一指：就是他啦！

喔！只是一位小孩嘛！

這是我和林鍾隆老師結緣的開始，沒想到當時已是赫赫有名的大作家，尋尋覓覓找上了我這鄉下「小孩」，為的是要請我幫他的童話選集畫封面。

封面印好以後，林老師塞了一個大紅包給我，外加二十本熱騰騰的新書。紅包是當年的我好大一筆收入，書則成了我的啟蒙教材，整本書幾十篇童話，不知看過多少回，每一篇幾乎都可以背下來。林老師寫詩、散文、小說、少年小說、童話…，出版一百多種著作，我大半輩子沉迷於文字創作上，迄今出書六十七種，我的創作方向一直抓不準，詩、散文、小說、少年小說、童話、繪本、影像創作、報導文學…，甚至還畫水彩、水墨、綜合媒材作品，搞得成了一個四不像的創作者，後來才恍然驚覺，自己似乎有意無意學著林老師的路走，只不過他開的是精品店，而我只是雜七雜八的柑仔店。

２

十月十九日，林師母打了電話來，問我在那兒？我說，就在我的農莊裡啊，要不要帶老師過來？林老師伉儷來過我們農場兩次，他顯然很喜歡我這兒，沒想到師母竟在電話裡泣不成聲：「老師不能來了，老師在昨天已經…」

這通電話不是相約帶老師來散心，是要我為老師在訃聞裡寫一篇生平傳略。

她在二十六歲那年認識了林老師。她深愛文學，寫了好大一疊作品，把它們包好寄到新生報，請報社幫忙轉給她素昧平生卻十分景仰的林老師「批改」「指教」，這種事我也幹過，我也曾把幾十篇詩作寄給林老師，林老師像改小學生作文簿般逐一用紅筆幫我批改，加註許多意見和評語，每篇還標上甲上、甲、乙上的等第。

幾天後她接到了林老師的來信，按址尋找上門。一進門，怎麼傳說中的大作家住的是低矮老舊的平房？紗門破了，家裡積著厚厚的灰塵？她好奇的問：怎麼沒看到師母呢？林老師淡然朝著神明桌一指：就在那兒，原來師母已離開半年了，老師要上課，要改作業，還得張羅家裡四個小孩，當下她幾乎傻了眼。

「當時喜歡老師，追求老師的人很多，有許多條件都非常好」，而她自己，不但學歷低，而且還帶著三個小孩，沒想到林老師選擇了她。她認真的考慮良久，最後開出了三個條件：第一，絕不能因為同情而娶她。第二，不准比她早上床（以免酣聲吵人），第三，不准比她早走。她不要有一天被單獨的拋棄在人生路上。

老師一一答應，「所以才在我不在家時，悄悄走了。」她哭得柔腸寸斷。嫁他三十多年，一直形影不離，不管老師去演講、去開會、去評審，她一定隨在身邊。十月十七日，也就是老師走前一天，她還陪他到台灣文學館參加五週年館慶，接受一項感謝獎狀。歸途他還爽朗的告訴她：「王永慶都活到九十二歲，我也要活到九十二，寫到九十二。」

五百八十天前，林老師在高雄突然心肌梗塞，送進醫院時已無心跳，結果居然戰勝了死神。但日後他的體力雖大不如前，創作的熱火依然不減，他開始學習電腦，用電腦創作，收發email，還做了部落格，雖然到辭世之前一共才放了兩篇作品上部落格，只要看他的電腦鍵盤用貼紙貼滿「列印」「執行」「上頁」「下頁」，一旁還擺著手寫稿「寫信的步驟」，不難想見即使只有兩篇作品的部落格，背後承載了多麼龐大的學習工程。

３

二十日一早我來到林老師的書房，翻閱著老師的一本最新的寫作記錄，詩、散文、小說的最近創作日期持續到十月十五日，電腦裡的寫作更新時間是十七日晚上，也就是他從台南受獎回來的當夜。桃園縣文化局的網頁裡林老師的出版品有一百零九種，在他的書櫃裡，整整齊齊擺著一疊疊整理完成的剪貼稿和手寫文稿，都已整理完畢，直接便可供出版。究竟他一生創作了多少作品，當能以晴夜繁星，數不計數來形容吧。

林老師除了創作，還用心教學、推廣、傳承，及引進日本兒童文學作品。一九七七年四月起他自費出版「月光光」雜誌，十四年後改名「台灣兒童文學」，至今前後已達三十一年，這是台灣第一份真正屬於兒童詩的專刊。評家認為，「這本獨力撐起的詩刊，對於台灣兒童詩的發展有一定的歷史定位」。二十日早上，郵差先生把「台灣兒童文學」第五十七號的樣稿連同原稿一起送到大溪鎮仕香街林宅，郵封裡頭熟悉的林老師手稿，以及他親自手繪的分頁表落版單，裡頭藏有多少孤燈下的心血！這期雜誌準備在十一月十五日出版，可惜他自己看不到了。

十八日那天早上八點半，老師為自己量了血壓，寫上紀錄，九點，師母有事得出門，殷殷交代才離開，離開之後，老師出去買了一份報紙，還興致不低的填了一回數讀遊戲。但大家也只能知道這麼多了，因為，直到入夜師母回到家，發現燈光沒亮，一路找進門，在床旁的地板上找到了他。

三歲那年，命理先生為他批的「流年」寫著，「文學堪誇」「可比王羲之」「為人聰明詩書必成」「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可惜命書只批到七十七歲，七十七歲下方圓圈圈著一個劫字，此後就沒有了。

而今年，先生七十九，似已超出命理先生預卜能力範圍。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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