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你也是一個人嗎?」回頭,一個嫵媚非常的女人這樣問。
我正徬徨在一張張大圓桌邊,對於在哪處落座舉棋不定。
「我是來渡假的,前一陣子工作得太累,趁機給自己放個假。」她蓄著一頭波浪長髮,半挽起髮梢,「這樣的行程好像不適合一個人來,妳也一個人吧,不介意的話我們坐一起?」
沒來得及反應,她已經拉下我坐定。 「我叫羅莉,不過你可以叫我蘇喔!我喜歡人家這樣叫我。」羅莉,或是蘇 (這兩個名字有什麼牽連嗎?) 開始自我介紹。她是在馬來西亞工作的愛爾蘭人,至於在馬來西亞做些什麼?她認真地講上半天,但老實說聽不出個所以然,大約是英語教學之類。
參加沉默之聲的人群中,只有羅莉跟我一樣是唯二單身前來的女子,她全身的妝扮隆重, (忘了提,關於服裝是沒有規定的,現場根本是T恤和短褲的天下) 頭髮高高挽起,眼皮上淡淡抹著蘋果綠眼影,穿著翠綠細肩帶貼身小禮服,頸項掛著猩紅的半寶石項鍊。我暗暗猜想羅莉也是一個被十足浪漫的海報所吸引的人,不過在這樣的硬質沙地上踩著三吋細高跟,羅莉一定很想快快找個位子坐下。
一桌子的人互相介紹,都是家人或夫妻,燭火搖曳,看不清眾人的臉,而風一直吹,而且越來越強,隔著大桌子必須要嘶吼才能聽清楚對方的話語。
「你是打哪裡來的啊?」 正對面那位我始終不知道是哪裡人的胖肚子先生用吼的說出這句話。 「我是說妳,妳啊!你是日本人吧?」不待我回答,胖肚子先生便自管自的說起一串聽起來像是 「這個鬼地方的日本人真多啊!」或諸如此類的評論。 「不是喔!我是台灣人。」
「泰國人?泰國我去過啊!好地方好地方,東西很便宜喔!」胖肚子先生聽到我不是日本人之後心情似乎好很多,即使有點暗了都能見到他笑咧開的嘴裡發亮的白牙。 「不,是台灣。」我想有必要為自己的國家正名。
「我知道我知道啊,去年夏天我有去泰國喔,美麗的國家啊!」
說真的我也很難辨別胖肚子說的是泰國還是台灣,可怕的風聲大得像雙渦輪引擎,我放棄交談,至於身旁的羅莉已經找到別人說話。
坐在越來越涼的曠野,我所喜愛的艾爾斯岩早已溶入黑暗,一點也看不見。剛入夜,天邊閃起數道閃電,悶雷轟轟而下,然而一滴雨也沒有。除了湯之外,其餘餐點是以自助式的方式領取,燈光不足,對於自己菜盤裡有些什麼,只能用豐富的想像力來猜。至於味道,也許可以從我身邊的對話中窺出端倪。
「這是什麼?袋鼠肉嗎?」
「好像是有供應袋鼠肉,不過這吃起來不像喔!」
「酸酸的,該不會是牛肉吧?」
「是的話就是我吃過最難吃的牛肉了。」
「什麼啊?我剛剛有拿這東西嗎?不過這到底是什麼啊,爛糊糊的!」
雖然說吃是很主觀的感覺,然而我也不能不附和以上評論,澳洲飲食並不糟糕,但此地例外 (確實是很難吃的牛肉)。不過水果卻都異常甜美。當晚不管吃下的是什麼,總有些沙土附著。風很大,而且越晚越強。夏季也是雨季,天氣狀況並不穩定,強風刮得我頭發疼。至於風到底大到什麼程度呢?當大伙剛好都起身取餐,再回桌已經不見桌巾,當然其上的杯盤刀叉也全部落地,好險的是燭火熄了;另一桌的某個小姐由於是唯一留守的人,所以風來後,刀叉全吹到她身上!類似的事情一個晚上發生了三、四次,侍者訓練有素地快速清理。作為「沉默之聲」的侍者也真是辛苦,要忙上好一個晚上吧。
「請大家抬頭看!」 埋著頭吃著不太好吃的食物,直聽到清脆女聲呼喊才想起來還有觀星這一項呢!
我抬頭看起與北半球完全不同的星空,滿天星斗正在上方靜靜地閃爍。不知道什麼時候,星星們已經一顆顆現身。觀星員以興奮的聲音描繪星辰起落,與一個個澳洲原住民編織出的星斗故事,各民族對星星的想望似乎有相同的模式,都有著關於逝去的善良靈魂飛奔至天上默默點綴夜空的傳說。
「沉默之聲」原設計的本意終於浮現,不就正是體驗大自然的風聲,傾聽星斗曠野?我放任自己神遊星野,頭痛似乎也已忘卻。恍惚中風聲裡彷彿吹來記憶裡的輕柔嗓音,那是許久前某人在夏威夷夜空下的許諾:
「那個就是獵戶星座,看到幾顆很亮的星星嗎?那是獵戶的箭,以後我陪妳一起找,妳就ㄧ定可以分出來了。」
遙遠天際明亮無比的星辰帶著某種魔力,寅夜裡,思緒也溫柔。雖然我仍找不到獵戶星座,雖然身邊也再沒有人能夠為我指出來。
回程路上,車廂中沉默異常,所有人都感受到星光亂夢的魔力。 「真是累人呢!」我把頭倚在車窗玻璃上,以笑容回應早我一個旅館下車的羅莉熱情的揮手。
(陳彧馨 ∕'O Sole Mio‧邊邊角角藝文論壇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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