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已餵飽膽量，就將臀部往前挪移，身影搖搖欲墜。我看著想著，一個人真的要死過一次，才能窺見生命的奧秘嗎…

圖／可樂王

我晚上在消防隊值班，接到報案電話，說有一個男子雙腳懸空，坐在十樓頂的陽台上，意圖自殺。我帶班出動雲梯車、救護車及救助器材車趕赴現場，下達指令鋪設氣墊，並拉起封鎖線，禁止所有人車靠近，以免想跳樓者真的墜落，會傷到另一個無辜的人。

他坐牆上喝啤酒
十樓頂招呼死神

我一口氣登上頂樓，在黑夜籠罩下，雨水和汗水夾雜，視線更加模糊。往年在我眼前摔成爛泥的人體，此刻一一浮現腦際。我也想起好久沒嘗過西瓜，唇齒喉舌卻不知何時已結為同盟，為它們的乾渴向我抗議。

有一瞬間，我竟懷疑起今天要周旋的對手是誰？

在十樓頂的男子，坐在女兒牆上喝著瓶裝啤酒，霸氣十足的睥睨四方，喝完就把瓶子往樓下扔，我懷疑他在向死神投擲戰帖。

他既已餵飽膽量，就將臀部往前挪移，身影搖搖欲墜。我看著想著，一個人真的要死過一次，才能窺見生命的奧秘嗎？

此時，一架MP3從他手中滑落，掉在大樓陽台內側，小小的螢光面板，在黝暗中正炫耀著自己的璀璨，繼續高唱主人為它下載的歌曲，似乎興致昂揚，完全無視於自己失職沒有撫平主人的情緒，反而更像是在搖旗吶喊：「跳下去吧！跳吧！跳吧！」

他斥令不要過來
我伸手接近不得

而勤務指揮中心，這時也透過無線電，頻頻呼叫回報現場狀況，它所發出的嘈雜聲響，似乎驚擾了他。「你們不要過來！」他滿臉淚痕，情緒加溫至沸騰，卻仍像個固守寶座的國王，迭聲斥令我們退下、退下、退下。

幸好他有反應，還會說話；我最怕悶不吭聲、冷冷看著地面的企圖自殺者，完全沒有溝通的切入點。「我不過去，你放心。我只是想靠近圍牆看一下，看看這邊有多高。」我探頭往下望，還真高啊。

再看看他，酒精似乎已淹沒他的腦神經，他嘴裡嘟囔著沒有邏輯的語句、眼神渙散、意識模糊，有可能不想回頭，但也可能因為坐得太久……「你是不是腳麻了？」他沒有回答。「我不拉你，但你可以抓著我的手。」

我伸出一隻手，手心向下接近他。他忽然又清醒了一點，斥責我的舉動。「我們聊一聊，好嗎？」我輕輕地往前挪動：「有什麼困難講出來，大家一起解決，說不定我也可以幫你。」「不要再靠過來了，你留在那裡，不要再往前。」

請他喝啤酒智取
他伸手我撲上去

「聊這麼久，我口渴了，我請你喝啤酒好不好？」再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我索性請他再喝點酒，於是吩咐下屬去買兩瓶啤酒來。其實這是險招，喝酒的人總是會想再喝，也許可以製造機會接近他。不過，生命既已枯槁乾涸，即使臨陣召集所有消防水車，恐怕也無力灌救，至於摻了酒精的飲料，又能產生多大的效用呢？

「啤酒買回來了，我放在牆下，你彎腰就可以拿到。」

「不！你放在牆上。」好吧，這也算是一個機會。

只怕萬一他坐不穩、萬一他鬆開手、萬一我拉不住他……任何的萬一，都沒有挽救的餘地。就算樓下的氣墊已架設完畢，但樓這麼高、風這麼大，他掉下去也不見得會落在氣墊上。

我把飲料推向他，他單手伸過來，身體往內側傾斜，是個絕佳的好時機。我撲上前，順勢把他拉進來，弟兄也立刻一擁而上，將他壓制在地，送交警方，由派出所警員帶回保護管束。

我任務圓滿結束，收拾好裝備，解除封鎖，圍觀的民眾逐漸散去。我在虛脫中，反芻當時的心情，就算對手是閻羅王，我也要從祂手中把人拉回來。然而，今天的對手卻極可能是那難以討價還價，更無法豢養馴服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