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老老街小小巷
【藝文賞析】老老街小小巷
2008/12/9 | 作者:蕭瑤/文 周吉祥/圖
此處一點也不航空的市容與人情卻還停留在老舊的刻痕裏,未曾因時代迅速變化而改變,老街小巷的年歲已大,卻聞得到人的味道,老舊的搾得出香醇的醍醐味來。
沒想到從一件簡單的白襯衫開始說起一段新鮮舊故事。
那天,為了參加活動,必須穿著白色襯衫,樣式簡單而能打上條領帶的。趁著空檔,騎車在各大街小道「碰運氣」,所謂碰運氣,就是生活中遇到某些特殊需要,而我恰巧不知道任何資訊時,我往往獨自一人在街頭亂走,憑著直覺尋找可能的購買店家,恰好最後都會達到目的,有時還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而這樣的直覺,成為我日常生活中解決問題的管道之一。尋覓的樂趣,必須一人獨享,直覺的引導更是沒有道理可言,像是一條無形的線,線的那端有著發射能量的磁鐵,心中的這端有一個敏銳的接收器,兩者在曲曲折折的大道巷弄中相互吸引,找到彼此。
我問了幾家賣團體服、學生制服的商店,竟然找不到基本款的白襯衫,難道這幾年流行花樣的襯衫,基本的樣式反而無人問津?後來,精品服飾的老板娘證實我的疑問,她說這些年店家很少賣純白的襯衫了。我只好隨緣而至,隨興而問,憑著直覺的牽引騎入一條從未走過的小巷,我東張西望,東一間精品服飾店,西一家青草茶,縱使我逆向行駛,整條巷子無車也無人,單行道卻任我大爺般闖入,竟然連一眼奇異的眼神都難以拾取。
這城市很老,鄰近台北。不大,巷弄很小,僅容得下一輛車子經過,兩旁停滿車子,似乎把公共的道路當成一道簡要的分水嶺,用來隔開彼此,除此之外沒有特殊的通行功能,各家前面有著各自的店面特色,有的在騎樓擺上衣架,有的是機車,也有的是推車雜物一類,各家的特色圍成自家藩籬,隔開一個與現實相悖的世界。唯一相同的標誌是清一色的昏暗,也許外面陽光太強,顯得商店內的燈光更加微弱,從外面望去,看不清楚貨色的內容,只能從招牌上分辨。
名其為「巷」,其實不是巷,而是「路」。對我這個曾經住過台北的人而言,這路比巷還小還老。二、三十年以上屋齡的連排透天厝,賺了一代人的錢財並養大孩子,如今,小孩也許長大離去,父母親卻還守著家園,在傳統的老店裡度日,挨著倚著一張老藤椅,不祈求人熙來攮往的客潮以及忙不完的生意,老人家一天過著一天,賣賣老臉,等等客人,生命就磨損在必走的歷程上,但他們也是滿足的,一間老店養足幾個大孩子,該了的責任已了,這不也是一種人生。
這附近的巷子看起來必然有著繁華走過的痕跡,散佈在火車站附近,有早期風月場所的影子,也曾經有著最熱鬧的市容,曾經賺得一家溫飽,並貢獻了都市色彩繁華的歷史。藏在巷弄中,如今還有風月場所女子拜拜祈求的陰廟,至於是供奉何類神仙,本姑娘非場中人,不必記得也不用理會,此事學陶淵明不求甚解是最好解決之道。偶一次開車誤闖附近小巷,見其黑煙薰得滿樓昏暗,記起此處是舊時的老街,我連正眼也不敢多瞧,飛快離開現場,不過,廟在另一頭的巷內,與眼下此條商家店面、美容沙龍並非同一條路。
老路裡,無論時針分針秒針似乎是停擺的,訂作西裝的老店、傳統服飾百貨店、手工鞋店、麵廠、傳統家具,鈕扣行、修改衣服、補鞋的、打鐵鋪、橡木桶……都還在。我以為在都市找不到的鄉下味兒,竟還可見,令我心驚又心喜。存活在老路裡的物價固然比台北市低一成,總是在減價殺價裡交手幾招,才算是正常的買賣行為,老板做成生意了,還會奉送一個親切的笑容。我樂於在老街小巷裡逡巡,在臨近的市場裡找現做的苦茶油、麵條、花生粉,偶爾買東西,東拉西扯談天氣,不久就會弄清老板的家庭背景,幾個小孩,讀那裡等等,甚至誰家玩股票輸了多少錢,還會幫忙感嘆了幾聲。
順著感覺的我,進入一條從未聞問的小巷,嗅到一間桃紅色招牌、名字俗氣得要擰出汁來的精品服飾店,店內無人,燈光未開,近中午,店內擺設著各式女裝,不過應該都是阿嬤等級的。「有人在嗎?」「有喔!」一個微胖的中年女子快步走出。「請問有沒有白色的襯衫?」「有,一定有。你要那一種的?」「我要可以打領帶,最基本的樣式。」只見老板娘從架上拉出幾件白色襯衫,布色雖是白的,但皺折與花樣卻早已失去樸實的本質,像入了都市的姑娘,人還是一樣的,但言行舉止已經染上許多城裡人的味道。「這些都不行,我只要一件沒有花樣的,最簡單的,像學生制服的。」我差一點沒有說出就像是未入社會的小村姑,簡單,清純,那也許我會得到一個怪異的眼神與噓聲,現在那裡買得到呢?不過,老板娘自信滿滿:「沒問題!」看著眼前的花式白襯衫,我還在遲疑。
「你去我女兒那裡訂作一件!」「啊!」
「可是我明天就要穿,最慢今晚就要,訂做行嗎?」
「應該沒問題啦!我幫你問。」她立刻拿起話筒,撥了電話,在我猶豫不決,心中盤算如何應對,並沙盤推演拒絕的幾個可能方案之時,她已經講完電話。
「你過去我女兒那裡看看,她那裡是專門訂作衣服的工廠,應該可以做出來給你。」工廠?是很大很黑還有一點可怕的地方嗎?或者會不會一到那裡就掉入騙局,要剝光身上的每一分錢才能脫逃的地方?
我小心翼翼地問:「訂做會不會很貴?」想找個理由脫身。
「不會啦!跟你用買的差不多。」
說時遲那時快,我尚未構思出一個安全的理由,老板娘已經拿出一包青菜,一張名片,不知何時已用藍色原子筆圈上地址,她硬把紅色塑膠袋套在我手上,讓我推辭不得。
「這包菜麻煩你拿給我女兒,她要煮給員工吃。」我今天遇到快刀手,沒想到平日動作迅速、快刀處事的我,竟遇到一個比我動作更快,心思更果決之人,看來這場過招我必然是敗方。我第一次踏入這個店,與老板娘素昧平生,她怎如此輕易把菜託付給我?就不怕我車子一騎,捲「菜」而逃?可能我的樣貌素來老實可靠,也許連刻意化妝都不像是流氓太妹一類,這警告我化妝舞會絕不能扮演黑道老大,絕對三不像。我拿著一包青菜,好像我今天費盡苦心,尋尋覓覓的結果竟是為了送菜,才不得不去找那家訂作成衣的工廠!我的臉色怪異,神情不定,肌肉不自然地僵在頰邊,大太陽下為素昧平生的老板娘送菜去也。
其實,為了慰飽好奇心的黑洞,我也老著臉,想試試今天手氣如何?原來工廠隔兩條路(我稱之為「巷」),看起來像是另一間服飾店,進去之後,躲在屋子狹長的側面竟有一小室,幾位女子在縫紉車邊工作,總共三人,原來這叫工廠!
說明來意,老板娘的女兒笑嘻嘻接下那把在太陽下曬得垂了頭的青菜,態度親切地彷如我是她母親的老客人,量好身、挑好料,師傅在一張手掌大的白紙上寫上三四個數字,畫上簡單的衣服樣子,訂作一件白襯衫,五百元一件,我一口答應,立即付錢。我不知在這條老巷老路老歷史老行情中,這是否算貴?但對我來說,在一個老城市內,繁華走過的火車站商圈內訂作一件襯衫,這真是驚人的物廉價美。
我年輕的求學歲月大部份在學習大城市的生存規則,搬到此航空城已經三年,沒事時不再輕易入大都市,此處一點也不航空的市容與人情卻還停留在老舊的刻痕裡,未曾因時代迅速變化而改變,老街小巷的年歲已大,卻聞得到人的味道,老舊的搾得出香醇的醍醐味來。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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