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心開蔓荼羅】恆河生死書 
 
  2008/12/9 | 作者：鍾文音
 
  「能覺察者就是修行人，不能覺察者就是任業力漂流，那就不是修行人了。真正的菩薩是不會選擇度化眾生的，只要有緣都要去度化和幫助眾生。」－卻映多傑仁波切

印度，是一本厚重的古老生死書；在恆河，我一舉步就能看見生死。

在印度雨季結束的十月，我來到聖城，下榻於河階旁的廉價民宿，睡的是給背包客的大通舖。

在聖城，我總是淺眠。才清晨，瓦拉那西聖城的人總是比太陽還早起床。恆河吸引著我的心，我拿著《金剛經》，想到恆河讀經，然後迎接太陽。太陽在印度人的眼中就像是神的賜予，就像黃金灑落聖城，因此捨棄睡神於我這個夜貓子是必要的。

我早早醒來，先是還躺在床上豎起耳朵怔著天花板發呆。

身旁有許多衣服懸吊在床杆的尼龍線上，成為每個床鋪的天然隔間帷幕。而河階旅店的各國旅人在各自的角落窸簌地發出聲音，路燈下閃著影影綽綽。

瞬間我睡意飄走，待泰半的人離開旅店，空出了盥洗室，我才一躍而起，如貓洗臉一番，放眼看去，這旅店大通舖有如萬國國旗。每件旅人的衣服都拓滿了自助背包客的喜悅風霜，有的布邊挫傷，有的顏色褪了，磨破的布邊隨旅人四處征戰，每一道傷痕都是驛站往事，都是個人的螢光地圖。也許鑲著熱帶雨林、礪漠雪山、島嶼海洋的漬跡，衣服包裹著移動者的身體以及移動的灰塵。

未洗的衣服仔細聞，或可解析成分呢，辣椒咖哩豆蔻丁香番紅花咖啡茶水奶油酒精……

四周到處有拖著疲倦的身體來到瓦拉那西的人，每個人都懷著像印度人般的永恆牽掛：無論如何都要一生至少來一趟恆河。也有為數甚多病患或老人在通往恆河途中即往生了，德雷莎修女教會義工即會伸出援手，幫他們收屍送終。這些感動我的陌生人，讓我了解人可以跨國界無條件地施予。

宗教的精神就是：信、願、行，教會助人因為「大信」「大願」而有了「大行」，付諸於實踐力是重要的，否則行善也只是空話。在恆河我看到了生死，也看到了不同宗教的菩提心。

我行經了恆河火葬場河階一帶的「等亡小屋」，見到許多死期將屆之病人與老人，他們千里迢迢來到聖城，無非希望最後的肉身能投於濕婆神懷抱。在河階茅屋空地，這些眼神全望向河水，瞳孔有著哀傷氣息，說不盡的一生苦楚與殤慟，他們靜待呼吸人世間最後一口氣的臨終時刻到來。面目清晰的等亡者，慢慢地等死，像是無聲慢板，無哀嚎悲愴，只是靜聽水聲悠悠。

活人在等死，死人在等濕婆神的安慰。等亡小屋周遭瀰漫著亡者之煙，燃燒的骨灰飛揚。

這可是生死的莊嚴時刻。

印度許多窮人連為死者買焚燒的木頭都不夠錢，河階兩岸即劃分了貴族與賤民的分野，也是有錢與沒錢的兩端。民宿主人說，有錢人替亡者準備的是檜木，可以花上幾百萬盧布。而窮人家眷為亡者僅購幾百塊盧布，木頭很快燒盡，但肉身還殘存，這時有的葬儀社會把未燒盡肉骨掃進河裡，聽憑河裡動物嗜食。

傷心人生確實不能看太多，很快地我就離開死亡小屋。我在岸邊望著辰光，冥思著肉身危脆，生死大事，無常迅速啊。

來源：人間福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