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物史與心史】讓光變慢 
 
  2008/12/24 | 作者： 楊佳嫻
 
  新加坡的中國城，叫做牛車水。是十九世紀初期以來，主要由福建廈門等地移民逐漸形成的聚落。據說當時的居民都得以牛車到附近取水，因此得名。牛車水安祥路（Ang Siang Road）、客納街（Club Street）一帶，保留了不少南洋特有的二層樓建築，漆成粉紅鵝黃湖綠，亦有別樹一格以墨綠赭紅對映的。整排對開木百葉窗，頗具歐洲風味。然而，樓房正面壁上又嵌著字樣，左右對襯，如「桂影」對「蘭斜」，「清華」對「朗潤」等等，這是取典雅美麗之意，亦有較為常見的「知書」對「達禮」之類，卻是充滿中國氣息的。

此地擅以老建築包裝休閒生活。則可不拆除老建築，又可別置一處對旅客來說別具異國風情的現代遊樂場。牛車水這類中西合璧的老屋，多半改為餐廳，或酒吧。中間夾有色澤較為肅穆的，則往往是同鄉會，是老救濟醫院。有時候，甚至將一整個小街區都覆蓋上經過設計的玻璃外殼，將歷史封存其中，成為步行廣場。但是，走在那樣一所空調的、如標本般被凝固住的空間裡，歷史並不給人一種活動的、召喚的感覺，反而平面化了，變成舞台上的布景。遊客不是「走在歷史裡」，不是呼吸那現代與古老交混的空氣，而是走入了一處電影看板拼湊而成的甬道。甬道裡是再親切不過的starbucks、subway。

不久前我才知道，在此聲光美食圍攻之中，居然是有一家書店的。小英文書店，Booksactually，就在安祥路上，漆成白色與粉紅色的老房子，向內的門把上還佇立著一只藍色鳥。全店是文學書，新書舊書都有。另有少數新加坡本地創作英文書籍。舊書部分，四卷本的英文魯迅選集赫然在目。書櫃上頭，是成列的老相機，桌椅下頭，則擺著玩具小鋼琴和舊打字機。往小院子裡頭看，半掩著的紙箱裡，微微起伏著的，是一頭午睡中的白貓。

後來我在Booksactually買了一本瑞蒙卡佛。幾支刻有普拉絲、佛洛伊德名字的鉛筆，和一本葡萄牙來的，以餐巾紙釘裁而成的小筆記本。本子後頭還有編號。是一百六十六號。

我一向愛躲藏在熱鬧地方的小書店。那種擾攘高喧霓虹菜牌陣仗裡，忽然有一扇門，有一道窄仄的樓梯，把人引入一個截然兩樣的世界，光變慢了，影子也生出了思索般的遲疑，書們開展身體，嘩嘩翻動的聲音，小聲交談的聲音，玻璃上寫詩留言和窗外人群疊映如塗鴉。小書店裡很少看到著急的人，很少聽見吵鬧的人。有如來到被施過魔法的星空下，人人都忽然開始遵守夢境的交通規則。於是，淡水的有河book，永和菜場附近的小小書房，乃至香港油麻地的Kublick，澳門議事亭前地的邊度有書，海德堡古城內書滿溢在走道上的buchwoerm（書蟲）……都曾使我在躁熱的午後，或疲憊的旅程中，感覺到一種新的興奮。忽然躍入借來的時空，忽然手上拿到了眾多異次元的通行證。一家意外的小書店，可以改變對於一座城市的記憶。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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