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元宵夜
【藝文賞析】元宵夜
2009/2/9 | 作者:凌性傑/文‧梁銘毅/圖
走到擁擠的人群中去看花市燈如晝,不需要再遺憾一起走過又走失的種種。當你抬望夜空,朗朗的發現天心月圓,那就值得一輩子珍藏了。
你終於明白,那是再也回不去的往日。唯有在睡夢中,偶然重入幽密的時光之中,才能拾取記憶的殘片。那些記憶的殘片遠遠近近,一點一點的發亮,有一種奇異的溫度。
在這個時節,苦寒的冬日彷彿已經過盡,春天開始萌芽。一年之初,你始終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想像,帶著笑意繼續往前走。上一次在元宵節提燈籠,是五年前的事了。昔日同事帶著他們可愛的孩子到高雄找你,一起去愛河畔賞燈。那個你熟悉的城市,自從夜裡有了彩光以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小男孩沿路跑跑跳跳,為著夜間的煙火與燈光迷眩流連,不時高興的發出尖叫。你有時牽著他,有時抱著,迎著料峭的風流了許多汗。你可曾想起更早更早之前,還是小學生的時候,總是呼朋引伴的度過元宵。
元宵夜一吃過晚飯,你與同伴迫不及待的出動,挑著燈,往更暗的地方走。因為黑暗,才更覺得刺激。各式各樣的燈籠,各自不同的光,在暗路裡擴散開,心中似有什麼難言的感動,微微隨迂曲路途起伏。風更冷更強,燭光明滅動盪。於是更小心護持,翼翼緊托著擔心它熄滅。芯蕊搖曳出一個虛幻的想像:燈光帶領著你們飛翔,到達一處可以安然的地方。你猜想著,燈火也有屬於自己的話語吧,音階高低不一,在五線譜構築的天空裡頡頏。黑暗中,溫暖的奏鳴輕易撩撥想像。小小的村落裡,年紀差不多的一群孩子,讀同一所小學,一同長大,不用去設想現實與未來。然而你在沒有察覺的時候,就長大了,再也不曾提著燈籠去探訪彼此。有些朋友因為去了不同的地方,不再有聯繫與交集。就像童年擎舉過的一盞盞燈光,盡皆消失在永恆的黑暗中。你在往後的歲月裡,帶著這些記憶過生活,微有負擔,但也覺得甜美。
對你而言,元宵這個節慶幾乎是專屬於兒童的。
傳統農業社會的過年,要一直過到元宵。你的童年,緊黏著台灣農業社會的尾巴,沒有太多的電子燈光。幼稚的你,非常喜歡年節的熱鬧氣氛,喜歡厚外套、長圍巾,喜歡俗豔的大紅蠟燭,鏗鏗鏘鏘的賀年音樂。好不容易,你所企望的日子走近,只要天光暗下黑夜升起,就可以看見四處懸掛著的溫柔。廟口自小年夜起便結上各色燈飾,暈熟年節,讓世界變得安詳無爭。家裡的供桌日夜燃燒長明燈,紅色光焰在暗中將人幸福地催眠。再也沒有一個時刻可以像春節那樣,看見整個世界抽離了原先的秩序,進入另一個秩序。在這個自成一格的秩序中,萬事萬物都被合理的誇張化了。你喜歡這種誇張,有點戲劇化的,超越了日常的日常,不太像人生的人生。
據說東漢明帝信佛極為虔誠,在宮廷與寺院中燃燈禮佛,此後便形成掛燈的習俗。隋唐以後,上元夜的慶祝活動更為熱鬧,張燈的時間更增為三夜。北宋與南宋,也都增加了張燈的時日。明代官府更將假期訂為十天,為史上時間最長的燈節。張岱的《陶庵夢憶》中,書寫晚明生活情景,以及自己一生的舊夢繁華。他說紹興燈景為海內所誇,家家戶戶張燈結綵,居民以不能燈為恥,「故自莊逵以至窮檐曲巷,無不燈、無不棚者。棚以二竿竹搭過橋,中橫一竹,掛雪燈一,燈球六。大街以百計,小巷以十計。從巷口回視巷內,復迭堆垛,鮮妍飄灑,亦足動人。」我喜歡這段話裡最後的描述,把浙地的人間燈火寫得靈動飛揚。這是庶民喜愛的夜間景色,當然也包含了張岱往日夜遊的熱情。
可惜的是,張岱書中種種,就像他自己說的,「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那些極為普遍的日常生活細節,在他書寫的當下都失落了,再也不可得了。時代的燈火闌珊,而他就這麼咀嚼回憶,靠著往事取暖。你才相信了,幸福的真實原來如此穩固,只要曾經發生過就很難忘記。
你一定忘不了的,那些一起長大的人,那些一起度過的春天,那些一再煥發的光影。如今不需要用一盞燈來象徵光明美好,不需要走到擁擠的人群中去看花市燈如晝,不需要再遺憾一起走過又走失的種種。當你抬望夜空,朗朗的發現天心月圓,那就值得一輩子珍藏了。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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