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語紛亂,沈默俱寂的唯一方式,便是出走。距離拉開,有時可能墜入另一種未知的風險,但離開,往往是為了要回來,以煲煨更自在的面目在城市地帶行走。
基於上述理由,從沒有停止過城市滑行,耽溺一條與自己交談最近的路,在青春消磨和靈魂縱放之間,內在的野性常態式以靜止妥協對抗自我辯證,以至於出走變成療癒迎合 世景中獨獨能平衡自己的逆旅,我如此不安於室,為了安撫那內在靈魂不停的騷動,所以出界,用任何的形式。
離開這個城市,所有的空氣奇異地轉換成旅行般的獨特情調,置放自己在一種邊緣的角色,想去那一個方向都說不明白,也因此四面八方都是去路,浮盪在類似流浪並無目的偶然的氣味中,任一縷芳香、一條小徑都別有奇趣。我曾多次來到這個山城,對於這曾經幽靜隱遁的小鎮無以名狀的嚮往,一個回到內心底層記憶的召喚,時而觸動情感神經,站在山頂之巔我凝視著這一切,時間流轉如常,冬日的午后雲在流動,世界異常安靜,彷彿幻化的綺麗之境柔綿迤灑,這般天幕蔚藍如海,美極。
難以想像此刻,我站上金瓜石的廢煙管,若非在地友人熟悉於這美麗山城的尋常巷弄與山路小徑,才能尋出山間之中這深灰色長龍般如蟒的巨大煙管入處,否則煙管咫尺天涯雜草橫亙在眼前卻毫無去路,我僅能望而嘆息遠遠凝視這廢棄煙管,從黃金瀑布至十三層遺址間的路上,以冥想速度跟上。
眼前的廢煙管,遠看巨大龐然,近瞧俱是驚人的荒涼感,處於這一片菅芒花之中的廢墟,曾真實的存在過,蒼茫呼嘯著微風,時序奔流在近一世紀前與現在,輝映和頹圮,是真的也是假的,時間過去了崩塌的是場景,回憶卻仍在,山是山、雲仍然是雲,像沒有結局的電影光景,人散場了,只留下滿地的時間流,待續。我有一種隱沒在記憶座標的渺小感,愈迫近歷史的荒煙蔓草,迷離的不存在感無端發散,似乎隱身成了光影裡的一景,愈覺得自己不存在。
但何其難得,如今煙管在我腳底棲息之下,我小心翼翼面對這奇險般的經驗,引發了肉體的愉快感官像天邊雲朵流動的速度,如湛藍瞳孔般裹覆煙管之下的大片山城,隱隱約約被陰陽海和薄霧遮蓋, 俯看的美感中充盈著自由落體似的震撼,我彷彿在世界的盡頭,感動變成一種失速的驚嘆號,墜入沒有時間序的記憶。
很不真實,但的確就在煙管之上。悠悠百年金瓜石,歷史山城上的礦坑遺址,見証昔日金瓜石煉銅的輝煌,煙管身在渺渺的山頭隨時間的消逝,一切都只是曾經滄海桑田,冬日午后,有身在末世邊陲的荒涼感,小徑極少人煙,對照這小城當今繁麗有截然不同的面貌,時間和空間同時競走下,歷史面貌逐而模糊,變成這後山裡的傳奇。
傳奇成了傳奇,記憶其實沒有從身體抽離。
凝視著山城的變化,這一路承負著太多歷史的記憶,世事的波動和轉折練就了小城中人事物韌勁十足的自我依存,礦業凋蔽了但可也華麗風光過,金瓜石、九份都像充滿故事的傳奇座標,變成了部份電影裡永恆聚焦的主角吸引了觀光客的凝視。沿低階矮巷拾級而上,記憶不斷回溯,掠過時光廊裡視覺暫留,我彷似回到當年導演吳念真拍「多桑」時的拍攝外景場,電影光景的鏡頭歷歷在目,導演說故事的能力俱是要人把心啊、淚啊全都奉上,再碰上其真實人生中父親的一生描述,更是動魄驚心似地糾葛纏繞,連聽故事的人也都沈浸低吟難以抽身,如何也無法理性。
仍記得山城裡那一場蔡振南吃麵的戲,南哥這人有一種時代裡很大男人的氣魄與義氣,演起《多桑》中處在時代夾縫身份認同無奈與內心困頓的角色,蔡振南底層的歷練恰恰演活了多桑性格的血肉,眼神肢體俱是神采,透過鏡頭重新複習過往血親幽邈陰微的一輩子,導演不同以往的能言,沈靜內歛料是心緒複雜,我在旁邊張望著竟也無來由被震懾住。疼痛都是在記憶完整表達之後才肯消失,某些意義上「多桑」的拍攝,也算是導演內心自癒的完成儀式。
重遊故地,電影依稀掠影浮光閃逝腦海,渺渺人事,就像煙管上天邊雲一朵,成了城市出走意外另一章,一切恍如隔世。
(林嫻如/紅蜻蜓‧邊邊角角藝文論壇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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