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靜謐生活】 送行者 
 
  2009/4/16 | 作者：林文義
 
  朋友逐一別世，幾乎久未相見，忽而惡耗告之，素色訃聞如暗夜蝙蝠，悄然一閃而來。

先是病入醫院，待擬探望已遲，門禁嚴峻的加護病房拒絕進入，說已昏迷無意識，只能憂杞揣臆，一顆惦念的心怎般地抽痛起來，彷彿等待不祥的宣告降臨，在最後答案果是哀慟。

靜靜地。佇立於清冷、空氣裡藥味充斥地長長走道，亮白著灰黯幽寒的日光燈一排一排到聲地盡處，遠遠的，護士推著一架空床慢慢挪近，滑輪單調地摩擦出乾燥冷冽的輕音；預知死亡記事？這床是否幾分鐘前躺臥過一個殘破的病體，風中燭火般不確定，或者只是什麼都沒事的空空蕩蕩？此刻，我不思，不想。

靜靜地。肅坐在原先一種世俗中必得的忙亂卻在禮儀師宣示時程進行之後回到一種約化的次序，我與往生的朋友，拉開一段等距，靈前放大的遺照微笑回我，好久不見啊……是的，我們多少年未見了？再會時竟是為您送別。死生契闊，生前為人，死後化蝶，我會珍惜伴您最後一刻，伴您行至火前，就壯烈、美麗地讓火澈底潔淨您，一縷煙帶走所有愛恨情仇。

夢以及牽掛，堅執和信念，灰飛煙散吧，為您默唸一段經文，猶若青春從前，蓮池走過初夏，朵朵燭焰般燦美之華，您告別的不捨手勢我能深暗，未了之憾，不必帶走，穿過傷痕、歲月的疲倦肉身，悲歡、榮辱的行旅，這一次，您終得真正的自由自在了。

「生而何歡，死而何懼？」我們的青春，曾是多麼壯美的一首歌，往生很多年與之酒敘終夜的武俠小說名家的壯語，而今想起，果是大智慧的人生註解，您終於推開那一扇門，如煙似蝶地翩然穿越，見到他請代敬一盃酒。

空與無。慢慢地感知領悟，生命存在或滅幻，終得必然訣別；絕不因此虛實之理而覺消沉，只是您先行一步，我則苟然留看這紅塵多端，亂世飄浮，靜看那黑暗逞惡，妖妄矯言，善知識默暗然，因果之報必有撥雲見日的天時。

一切不確定亦是確定，既知空與無，就明心淨性，起點亦是終點，心安純然，何懼之有？

猶若靜看一朵花，那樣地自在自得。

祈願往生者化為大自然中雨霧雲露，清沁地，濕潤地，如同風吹過，飄飛的柳絮、櫻瓣或潮音、牧笛……純然之淨，空無於心。

不捨讓您遠行，卻又歡喜受人世一切苦的故人已解脫，肉身焚去，只有最純淨的靈魂向無數大千的無限飄行，再也沒有任何制約、律則，再也無困於貪嗔癡，多麼壯美的行色。

含淚悲思，是因與您人世結緣，淚水晶瑩如晨時之露，滴落是靈犀地話別，您向西謁佛，扶風而上，曾見千山於下，萬水映月，我以雙掌合十化蓮助念，朵朵蓮花送您遠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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