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樹葉沙沙
【藝文賞析】樹葉沙沙
2009/5/29 | 作者:離畢華/文‧張秀珠/圖
從午寐的床榻起身,上一個動作與下一個動作之間,思緒念頭竟可以如此千迴百轉,右轉暗一層的天光裡,因為角度的關係,讓窗外小庭的那棵樹影摹寫到白壁上。風聲已然止息,耳邊卻依然聽得樹葉沙沙作響。
午睡轉醒,還輾轉在一段淺淺薄薄的夢裡,朦朧的眼望向窗戶,日光已然轉軟,一件金器褪下原先懾人的眩光,穿上時光的外衣,多了一份氣定神閒的優雅。
氣溫剛好,微微有風穿過房間,這風在穿過房間之前想必先到小院子串過門,跟那群姐妹淘說說談談,以致字句和話語都染上淡淡花香;光線剛好,窗簾幽幽掀動,像誰濡濕一管墨筆,復又在筆池裡蘸了大量的水,在白壁上畫出一道一道淡影;空間也好,一桌一椅一床,桌子是極便簡的合板單人書桌,椅子是拾來的跛腳椅,單人木板床一被一褥一枕。
極少幾次有客來訪,來訪之客也知坐那把椅子肯定跌跤,坐到床上又顯得無禮隨便,多會選擇站到窗前簾邊,靜默在這氣溫光線恰恰都好的空間。
赫塞先生中午醒來,怔怔間拿起床頭小几上的水瓶,倒了半杯水,潤潤因季節轉換帶來溫度提升而乾燥的喉頭,套一件單衣,踱步前庭玫瑰園看看初夏第一朵含苞花蕊,花苞猶如上帝贈與的彩鑽,完美無瑕的被一枝綠色臂膀高舉,舉到眼前、舉到鼻下,赫塞先生早已在腦裡描繪千次百次,那花色,和花香。
只能夠為一株桃樹負責的赫塞先生,這時輕輕撫觸那顆彩鑽,生命中所有挫折和鬱壘,想必已然交織成一疋錦繡,收藏在硬邊的盒子,盒子裡擺的就是那顆神諭的寶石。
我們能夠如何?我們能夠為什麼負責?
日光如此靜美,如此靜美的日光也是默默悄悄的向西偏去,空氣無所視見,但得聽聞,那就是風聲。時間也無所視見,且難得聽聞,只知道,啊,生命已流轉到這處碼頭,到此田地,無法逆溯,沒得商量。
那個黃昏,正襟危坐在榮總往生室,眼鼻心一意的誦唸四字佛號,面前覆蓋著亡者的往生被,被上金色的經文和圖案,這時像一件金器褪下原先懾人的眩光,穿上時光的外衣,多了一份即將遠行的篤定。原來天色已晚,西山焚燒的紅日終要換成黑夜的灰燼。
即將遠行的人,對此時此地的人人事事物物都可以全然放下的一個絕決,走了。此時此地送行的,可還人人事事物物著哪!我們能夠如何?我們能夠為什麼負責?
那天下班時,仍然無法放下專注、暫歇心情的擠在壅塞的車道,雖然擠在壅塞的車道,心底卻十分平靜,車道堵塞得如此之久,久到可以讓你平靜的心沉入無喜無憂、不歌不悲的狀態,是平日所做的功課發生作用了嗎?緩緩轉頭面窗,公園預定地一覽無遺的天空浮著一朵朵染著淡淡粉紅的白雲,在下一瞬間,有一朵雲幻成一張痛苦而扭曲的臉,車窗上也映貼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如果對週遭的人人事事物物不再有情,即便內心深處不掀波瀾,智識與肉身也是痛苦而扭曲的吧。畢竟,此時此刻,我們身處大喜大悲、既哭且笑的有情世間啊。啊,車道疏通了,一部車子挨著一部車子,繼續往前行進,逐一亮起的車燈,紅紅黃黃,這線狀的流光,美極了。
如果,有那麼多個黃昏送人遠行,想必也有許多個黃昏迎接初臨的新生兒吧?日本人有所謂「人間條件」,就是說一個人要能出世在此有情世界,他必須在來臨之前也接受了完整的「職前訓練」,也就是說他也先被賦予作為「人」的種種條件,對於那些做惡之人,常說他們不具有充足的人間條件。我們不也常說誰誰誰「不會做人」的嗎?
我們說那個誰人不會做人,通常指的是他人際的那個面向;但是如果一個人待人八面玲瓏、十分圓滑,我們又要說人家牆頭草、油嘴滑舌。正是,做人難。但人際這個面向很容易修正,不信你將一個社會新鮮人丟到一個競爭激烈的職場,三個月之後就「很會做人」。可是心性修為這個面向呢?好多人都是尚是一塊處女地吧?甚而是蠻荒之地!令人驚怖的是,有好些人就懷著剽健的無知、頑固的無理走向黃昏!
從午寐的床榻起身,上一個動作與下一個動作之間,思緒念頭竟可以如此千迴百轉,右轉暗一層的天光裡,因為角度的關係,讓窗外小庭的那棵樹影摹寫到白壁上。風聲已然止息,耳邊卻依然聽得樹葉沙沙作響。
來源:人間福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