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靜謐生活】酒夜山茶 
 
  2009/6/4 | 作者：林文義
 
  如兄摯友在其草山住處遍植山茶，採之飾以廳室，花期雖過，其綠葉鮮亮如翠厚實；雖無紅白蕊朵，晚照晨光，俱見靜美之好。

近年接近山茶，初念在於昔春漫行於日本京都哲學之道，無晴欲雨午後，尋櫻未綻，只見含苞待放，心惜早了花期，不免抱憾幾分；猶若微寒大氣，濕濡了原是熱望飽滿之情，幸而哲學之道靜美素樸，遙想昔之哲學教授西田幾多郎在此散步、沉思，或許就如身旁錯身而過，牽著秋田犬的悠閒行者，那般地自在、怡然，櫻花未開又如何？不問花樹屬名，疏水道清淺瀺流，偶見錦鯉游跡，亦是歡喜。

茶室、藝品舖、畫廊……緣溪羅列，門前置花栽樹，自成一景；偶舉目驚喜見及││雙層歐式白樓，竟倚牆一樹緋色山茶花，其圓滿，其燦爛，彷彿非人間俗麗。因之駐足細看，久久不忍離去，山茶之初念，由此萌生。

偶而沈鬱，無歡於紛亂之大環境，低吟於歲月蒙塵，摯友誠邀：何不上山酒聚？殷商一生，所歷所見，自非若文學之我的窄化閉鎖，其大開大闔地生命遼闊為我所難及，智慧與遠見，人世觀測和內在修行皆是凜然且明澈。

胸襟大器，深諳藝術品味，各式年份名酒無一不與，彷若知己般珍愛典藏；於酒知覺，哪是淺酌之我所能熟識？飲啜在我，只是膚淺直覺，舌尖過處，芳醇香郁或微苦澀甘，但憑酒伴宜否，心情與相知十分注重，再昂貴之珍釀，若非適宜合性之伴，亦是徒然。

與爾同消萬古愁。但見摯友淺笑奉酒之手姿猶若儼對聖殿之莊重，紅酒輕柔如舞，白酒清芬像萊茵河水，香檳則若百人交響詩……臨桌待飲，彷似儀式禮敬；其實靜默不語之間，自有靈犀在心的某種光亮，人生幾何，對酒當歌，飲過三巡，對影成三之快意，詩般流洄。

酒桌之外的玻璃牆，微醺之眸俯看，不論是午後晴暖或欲雨陰霾，乍遠還近的台北盆地就在山嵐如帶，大氣濕潤地沉靜中，彷如隔世，竟一時不知今夕是何年。初老年華，心情比飲酒本身還要深邃意遠，確是：話多不如話少，話少不如話好。相敬一盃，歲月盡付笑談。

或相約晚夜，但見燈火光影，遙想家在千呎下的紅塵人間，方來自仍要歸返，書房未熄燈下，未完的文稿，是否已入睡的高旬老母，依然殷勤家事的妻子……盃中醇酒盡是思念。

山茶花開了吧？酒餘總會問起摯友。他笑而未答，忽隱身形，神秘地又尋出另類好酒示之，待他開瓶醒酒之際，我已身在右側庭園草坪小坐，夜暗人醒，回眸，山茶花朵朵燦爛。

高腳盃內四分酒，豔如波濤霞色，彷彿年華印記，那麼摯友啊，舉盃，一盃敬山茶，一盃敬自己；怎麼，他又另開一瓶波爾多了？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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