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靜謐生活】昔途彷彿
【藝文賞析】【靜謐生活】昔途彷彿
2009/6/18 | 作者:林文義
年過甲子的陳芳明先生親手送給我新書:《晚天未晚》。鄰席並坐於小說家黃春明的夏夜朗讀會之時,一種盡在不言中的靈犀於心的親炙,就在靜美的時間裡,流洄著昔之記憶。
記憶應從一九八○年起始,美麗島事件後的生活為之轉折,已然知悉再也不是最初青春、耽美的從前,不公不義的世紀大審判,去年冬夜的大逮捕以及莫須有罪名。八○年二月冬寒未去,一喜一憂的事件強烈激盪我心--喜是獲得首屆時報文學散文獎,憂是被囚禁黑獄中的林義雄先生的母親及三個幼女慘被殺害……終於我哭了出來,面對榮耀的文學獎牌,竟然髹上一抹深鬱的暗影,我自問:文學何用?
一向羞怯、不與人爭,愚騃於世事美好的我,竟也義無反顧地投身暗助微弱如同風中之燭的民主反對運動;此後因之與信念相背的報社決裂,黯然辭職他去,原本安定、平順的尋常生活全然變換,在憂懼與堅強之間,又是美麗,又是艱難地走過三十歲以後的風起雲湧。
年輕時候的朋友逐漸與我拉開距離,彷彿是暴雨前夕,隱然預知未來將是濕濡無明的前路迷濛,卻似乎逐漸在無邊的暗夜裡,多少可在亂雲激流之間,尋得些許乍亮的稀微星光。
隔著壯闊的迢遙太平洋東去數千海里,我尋得幾個陌生的化名,那堅實、雋美的筆觸卻讓我相信必是曾經熟諳的同一個人││歷史為題的「宋冬陽」、政治評論的「施敏輝」、散文與詩的「陳嘉農」。終於,我寄出第一封越洋航郵,收信者:陳芳明。再也毫無所懼,此後魚雁往返頻繁猶若候鳥來回,談的是台灣,更多的還是文學,八六年夏終在康乃爾大學首見,永遠深刻記得,緊握雙手那熱切的餘溫。
一九九二年,被放逐十五載春秋的鮭魚返鄉,此後反而相會少許,但彼此相知,在台灣前進的路上,我們不曾變節,不曾←步,在最初堅信的民主運動流程,在文學的真善美中。
十年之後,我們不約而同的再被放逐,這一次,竟是我們決絕地放逐自己。不曾悔憾過盡其半生的信仰與堅執,只是薄脆如紙的鄙陋人性,終究難以抗拒權力掌握後徹底的腐敗。昔時同行於理想與摯愛於土地上的朋友,再也尋不回往日依循的美好之夢,沉淪如入鬼道。
文學收留了我們,長夜漫漫,黎明更遙。
陳芳明新書:《晚天未晚》以千言短文訴說十年心境轉折,溫柔處但見堅強,美麗處自有艱辛;晚天未晚,這「未晚」更有深意,想必延伸為更為遠大的「未完」壯志!
以文學純淨戰鬥,我們決不退縮。當所有的敗壞、貪腐猖狂、動亂過去之後,文學在靜謐的深幽長夜,必然是黎明最壯麗的一抹晨曦。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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