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即將離站的…… (上)
【藝文賞析】即將離站的…… (上)
2009/7/6 | 作者:文/馮國瑄 圖/尤美玲(上古藝廊)
「列車要開走了。」我緊張地想,我真的在跟時間賽跑。花蓮老家的外公,也掙扎地和死神拖延時間。不久之後,他就像即將開走的列車,離開人間。
我拖著行李箱在台北車站的大廳奔走,來不及了,要發車了!剛才塞在車陣,我於列車出發前的兩分鐘才抵達車站,來不及了。
每隔幾秒,大廳巨型的列車時刻表便啪啦啪啦洗換一回,我看著即將搭乘的列車,正一格一格往上洗去。行李箱慌張發出喀啦喀啦拖拉聲,響徹空曠的車站大廳。
「列車要開走了。」我緊張地想,我真的在跟時間賽跑。花蓮老家的外公,也掙扎地和死神拖延時間。不久之後,他就像即將開走的列車,離開人間。
「阿公快不行了,你趕快回來!」大阿姨在電話另一頭喊著。那時我正在跨年晚會的倒數現場。
「什麼?阿姨妳說大聲一點!什麼?」耳邊轟轟吵鬧,電音和群眾的歡呼聲,主持人鼓動大喊:「大家跟我倒數計時好嗎?十,九,八,七……」,我聽到阿姨近乎嘶吼叫著:「你明天就回來,阿公明天就要回家了。」
「三,二,一!」光燦燦嘩然爆炸,一○一放出璀麗的煙火,據說是最後一年釋放煙火了。
我心一沉,說:「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回去。」
「九點三十分開往花蓮的太魯閣號即將在第二月台開了,請趕快上車。」廣播播著。我焦急地暗叫:「趕不上了!」,唉!放棄追趕慢下腳步,行李箱絕望的喀啦,慢下來。
我掏出手機,心中懊悔地告訴阿姨:「對不起,我可能要晚一點到家。」,她指責地問:「你在搞什麼!你知道阿公一直在等你嗎?」
「我知道,我知道……跟阿公說我等一下就回家了。」我走到大廳,下班車是兩個小時後的自強號,直達花蓮。
掛了電話,我走上二樓附設的咖啡館,放下沉重的行李箱,坐在臨著玻璃的座位。疲累地喝著滾熱的咖啡,俯瞰空曠的車站大廳。
一對母女,像剛才的我一樣緊張地奔走過大廳,慌張的樣子很好笑。我剛才也是這樣吧?如果阿公在,他一定會好整以暇對我說:「麥趕緊,麥趕緊。」
阿公應該不知道車站的二樓變得這麼漂亮吧?以前阿公帶我從西螺回花蓮,在台北車站轉乘東部幹線,坐在窄小座位經過早上四個小時,肚子也餓了,到台北車站除了在大廳排長隊買票外,就是買個便當然後找個地方吃。不常吃便當的我,海帶、滷蛋、雪裡紅的味道好迷人,飯也好香。阿公看我狼吞虎嚥的樣子,呵呵笑說:「餓了吧,呵呵,吃慢一點。」
自從媽媽於我三歲時過世,每年寒暑假,七十多歲的外公就要來回台灣東西兩邊,把我帶回去花蓮的外婆家。一直到我十歲,外婆因長年病痛纏身,上吊自殺,阿公也沒了元氣再帶我回去,只有幾次來西螺作客;客氣的他只有匆匆停留一個晚上便告辭,我知道是因為後母。雖然後母熱情接待,但外公不好意思。和阿公告別時,我總是承諾:「阿公,我以後就可以自己坐車回去看你嘍!」阿公也是應好。我卻一次也沒有回去過。現在我要回去看他,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吧。想到這裡,我猛然想起時間,糟了,得下去了,不然又要錯過。拖著行李,我又喀啦喀啦走下去。
我步下透亮的二樓美食街,突然發現一樓大廳變得好灰暗,站著一排四處拉人的計程車司機:「要去羅東、宜蘭嗎?」,失去光澤的花崗岩,像發滿老人斑的臉,反光照出我的臉,我又呆又慌地看著裡頭的我。以前不耐坐在候車椅等車的我,常對著反光的岩面作無聊的鬼臉,一轉眼間,阿公的孫子居然長大了!阿公以前總笑笑看著猴孫子變把戲,我對著花崗岩裡的阿公叫:「阿公,我有沒有很厲害?」阿公當時有點頭嗎?
阿公不管高興還是擔心,總是帶著微笑點點頭,連大家告訴他得了癌症,他也是笑笑點頭說:「我自己也差不多感覺得癌症,沒剩幾年了。」大阿姨握住他的手,「爸,你好厲害,自己也知道得癌症……」忍住激動,「可是不是剩下幾年……」她哭了起來酘酘「已經最末,沒辦法了,醫生說剩不到半年。」阿姨說得肝腸寸斷,聚在病房的家人也跟著哀傷起來,氣氛盪到最底。阿公點點頭,堅定的說,「那我們回家吧。」(待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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