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日出 (五之三) 
 
  2009/7/9 | 作者：葉文可
 
  佛堂裡，她與依那坐在一起。依那來到寺廟後，每天都帶著喜悅的笑容。她遵守規矩，從不曾像利亞所預言的遲到早退。她被分配獨居山腳下的小屋，默默的獨來獨往。每當她看見依那，就與她心照不宣的交換個微笑，好像在心底說「我們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我們只有乖乖聽話吧。」自從來到普拉哈利寺廟，她就與利亞同寢室。她理應感激利亞的用心，容她為室友。她從利亞的學生口中得知，利亞在寺廟總是單獨居住山頂小屋，無人做過她的室友。利亞不想讓她再與渾沌的依那做室友，她理應感激利亞的用心。她小心翼翼的與利亞生活在一起，一路上只能保持沉默，不敢說一句真心話，不敢違背一點利亞所設立的規矩，她的心底對利亞是同樣的懼怕。

這趟旅程，跟她原先追尋的與此刻所嚮往的，全然不同。她想跳脫這個閉塞的環境，她想徹底表達心底的感受，可是她都不能。這段時間，一位來自西雅圖的男子坐在佛堂前方的背影，他的孤獨，寡言，他經常披著灰色披肩，在山路上踽踽獨行，愈行愈遠的灑然形象，就成為她偷偷的，默默的，最美的一種想像與神往。

課程結束的那個清晨，天光未亮，四顧濛濛，偌大的殿堂裡上百名大小喇嘛將鼓聲敲得隆隆地響，咚咚咚咚，從地心一路上來，漁陽顰鼓動地。這一大早的火供念經儀式雖然很隆重，可是起大早參加的外國學生卻是鳳毛麟角。利亞每天清晨必定起床參加出家人的早課，而她有時其實只想懶睡覺。這個清晨，她心裡又動念：他會來嗎？他竟然真的也起個大早的出現了。

一大群戴著五色冠帽撐著五色傘幔的喇嘛們，從清晨開始誦經完畢，浩浩蕩蕩地魚貫而出，一路吹著各種法器，嗩吶，搖晃著薰香爐，舉敲著細柄上的大圓鼓，環繞廟前的廣場，然後登上廟堂的頂樓。曙光濛濛，初昇的太陽將天空染成淡橘紅。火供爐中香煙裊裊，祭壇上放置著黏土捏出的彩色供品。她站在他的身後，他還是搭著灰色的披肩，下頷微髭，眼目深刻，那側影的神色裡，竟有一絲悲天憫人的氣質。面對著初昇的太陽，她悄悄地拍攝了他的背影。

最後一堂課，所有學生列隊上前供養老師。在此之前，利亞教他們把錢全數歸公，他們這個小團體將做一個總供養。利亞並且指點他們不必留下盧布，理由是離開尼泊爾時不好兌換。現在，眼見所有學生上前供奉，她與依那卻身無分文，面面相覷。忽然間，她從心底冒出一種抑制不住的忿怒。這趟旅程，所有的一切，都由利亞指揮統領，此刻，連最後一點供養，都不能自由表達。她嚥不住這口氣，決定去找利亞理論。

這不單純是供養方式的處理問題，她的話匣一開，將這趟旅程所有積壓的怨悶傾囊而出，尤其是利亞對待依那的態度。她告訴利亞，她其實活在一個巨大的偏見裡，她先入為主的認定依那是個不正經的女人，不斷挑剔她的舉手投足。事實上，依那的表情並不是利亞所以為的挑逗，每當依那向寺院裡的僧人請問事情，或請他們為她落色的佛相添色與裝藏，利亞只要看見就趨前阻撓，因為她認為依那想要勾引出家人，而這完全是利亞的偏執。 （待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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