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靜謐生活】秋辭 
 
  2009/8/27 | 作者：林文義
 
  小街菩提路樹，心型葉片風鈴般輕曳，燥熱午後忽而起風，舉目，凝定的遠天之雲，彷彿奶油般鬆軟，流體的乳白，從近處的丘陵漫延低緩的挪近；揣想：是否下一刻就會降雨？

新啟用的內湖線捷運，藍白相間的四節車廂，從我所佇立的街角地底緩緩爬升至高架路段，乘員必感視野一亮，黑暗到光明的釋然吧？他們會喜見那巨大的摩天輪閒適地轉動，像一支花采般的風車，他們看見飄流的雲嗎？

循著每天固定散步的路線，從家居走向通往大學的小街，兩旁綠郁的菩提樹，是我所愛，我彷彿聽到每一片心型之葉暗自私語，像嬰孩的純美斷句，牙牙習話般地親炙而溫馨。

散步，成為我書寫暫歇時的輕巧運動，試圖放空，思考的腦子要清明，沈甸的心要純淨；世俗與現實裡無以推拒的煩瑣必得整理、安頓，微笑面對自我，幸福則欣慰於家人靜好。

有時，偶而浮現的思念││往生的文學知交、意識形態、價值認知相異或因誤解，不再連繫的昔友，曾有共同信念卻背離最初理想，漸行漸遠，已成陌路的同志……逐老的歲月遲暮，多少慨然而終至無言，借問，故人可好？沒有人真正贏得勝利，我們都在一種愚騃、徒然的耗損裡，浪費生命原是可親可感的美質。

好一段時日不再有詩，深覺一種荒蕪。漫行家園或異鄉千里，巧遇識與不識的同胞，皆關切詢我：似乎不見螢幕時論，何以安身？答以：文學如今僅存信仰。沒有文學如何安頓自我，多年憂杞於家國，惜情於半生之無悔，不免回首儘是美麗與蒼茫，就當是人間修行吧。

午後咖啡，子夜淺酌，晴雨星月自尋屬於純淨之後的幸福定義；不必他者揣臆、評比，不再辛苦的存活於別人的期待，我的文學就是我的宗教，我的信仰，我的依靠。不合時宜、格格不入又如何？這是我們生死以之的島國，政爭如同劫掠，是非猶若長夜闃暗，偏執的立場與內戰般的惡行妄語，愈加敗壞、腐蝕。

夏炙灼身，縱是初秋降臨亦無涼意，相距千米的河與山，遷居於此的寧謐住所，四坪見方的書房兼寢臥，落地窗外小陽臺的咖啡木桌，誕生了十冊文學書；許是子夜星光，許是午後落雨，伴我沈潛書寫或閱讀，昔時但見丘陵綿延，翠綠盈目，近年高樓連雲，廣闊的山景幸留間隙可及，每天定時外出散步，在大直。

亦是十年時論，反思不免妄語輕慢，犯之口業，決意遠遁時論三載，噤聲日長竟彷彿逐漸失語；四出雲遊，愛侶相伴，反是人間好風景，埋首文學，縱然蕭索卻是難得靜美幸福。

漫行於菩提樹下，這寧謐小街盡處的大學書店，待我尋之空白手冊，未來的長篇散文。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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