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仙人掌的夜晚 
 
  2009/10/1 | 作者：文／歐銀釧 圖／澎湖旅遊局提供
 

朋友從遠方回來。許久不見，我們在永康街一家咖啡館見面。咖啡館有著一整面的壁畫，綠色基調，似水彩畫，好像是一個森林的入口。

空氣中有著咖啡豆的香氣。朋友談著她在異鄉的日子，神采奕奕。可以想見那是一趟美好的旅程。後來，電話響起，正是她等待的人，她輕聲的接電話。我轉身再望了那畫在牆上的森林抽象畫，深深淺淺的綠色間，藏著幾朵黃色小花。那些不知名的小花，好像是仙人掌花，那是我童年時期常見的花朵。我出神的望著，一顆心走進花牆裡去了。

童年時，我們喜歡沿著澎湖島嶼的海岸線走，一群野孩子，迎著陽光，迎著海風，隨意玩耍。我們常在海邊和田野，見著仙人掌和馬鞍藤，有時是一兩棵，有時滿山遍野。偶而餓了或是嘴饞了，就摘仙人掌果子吃，紫紅色的漿果，美麗炫目，香甜柔軟，酸酸甜甜的，是山野間的美味。

澎湖人稱仙人掌為「澎湖紅蘋果」。大人總是叮嚀孩子，嘗仙人掌果實，千萬要小心，一定要避過那如針的「太陽刺」，只吃暗紅色的果實。鄉野傳說那刺是「雷公刺」，吃了會變成啞巴，不能言語。如果不慎被仙人掌的刺所傷，得等到打雷時，才會醒過來，所以稱為「雷公剌」。

仙人掌長得扁平如扇。鮮黃色的花朵綻放在枝緣，遠遠望去，彷彿是海邊迎風搖動的扇子。傳說仙人掌能避邪，所以有些鄉野人家喜在戶外種仙人掌，驅災避邪。《台灣通志》上即有一記載，說是仙人掌「植之牆外，可避火災」。

有一回我到義大利旅行，在路邊巧遇農人販售仙人掌果實，十分驚喜，好像「他鄉遇故知」，趕緊買來嘗嘗，味道差不多，不過，感覺上義大利的仙人掌果子比較甜，沒有澎湖仙人掌獨特的酸甜。

仙人掌屬沙漠植物，對土壤、氣候等自然條件沒有太多要求，即使在貧瘠的土地上，依然長得很茂盛。我在台灣植物學家潘富俊的書《福爾摩沙植物記》裡讀到仙人掌的身世：仙人掌原產於墨西哥至西印度群島，後來被引種到中南美洲、太平洋群島、澳洲等地。荷蘭人占領台灣時，將仙人掌引進，作為觀賞植物。澎湖乾燥貧瘠的環境，造就仙人掌於海崖野地四處蔓生。

多年前，因為仙人掌，我曾度過奇妙的一個夜晚。我永遠記得那是一個秋天的晚上，我回到澎湖，開餐館的朋友彩婕，連夜請我們到店裡嘗鮮。她神秘的說，經過好一段時間的嘗試，她在廚房裡調理出人間新美味。我和朋友們在夜色中，來到她的廚房。

餐館已打烊，我們是她特別的客人。只見她進了廚房，煮了一大鍋水，再將粉紅色的麵條，下鍋煮熟，撈起、冰鎮。桃紅色的麵是那一夜的靈魂。那天下午，她專門到海邊採回新鮮的仙人掌果實，小心的避過「太陽刺」，將仙人掌果實的汁液加入中筋麵粉裡，做成寬麵，放進冰箱，等待夜宴。

夜裡，月光下的夜宴剛開始，麵條入鍋，粉紅色的麵在熱水中飄浮，像彩帶舞。水滾之後再加水，彩帶沉思之後，又隨著水沸再度舞起。如此兩三回。麵熟了之後，撈起，泡進冰水，約三十秒，盛起，放入大盤子裡。彩婕神秘的說，仔細看噢：「在熱水裡，仙人掌果實是桃紅色的，放進冰水裡，就變成紫紅色了。」

然後，彩婕在麵裡加進番茄、青菜、酸黃瓜、香料，乳酪、陳醋、鹽、橄欖油，以長木筷將麵和配料拌勻。仙人掌麵配上義大利醬汁，紅麵條搭上青醬，果然千滋百味。粉紅麵條冰涼中帶有嚼勁，多層次的醬汁口味，似乎彩帶舞者進入嘴裡，舞起天地人間。

這是「仙人掌麵」？ 我吃了一大盤。彩婕說，她心中有個名字：「涼紅野麵」。

「清爽可口，燦爛奪目。彩婕像魔術師一樣，做出美味的仙人掌麵。」那天深夜，我在筆記上寫下品嘗心得，記下了難得的「涼紅野麵」食譜。

後來，我常想著那個仙人掌麵的夜晚。想著彩婕的「傻愛莊」餐館，想起她在廚房間忙碌，端出一大盤「涼紅野麵」。

那晚，彩婕笑得像一朵仙人掌花，粉粉的，笑盈盈的。她反覆的說著有關仙人掌的故事，說著仙人掌的傳說。義大利青醬泛著奇特的清香，桃紅的麵條放在雪白的大盤子上，如等待起舞的舞者。

那晚，我用叉子捲起麵條，捲起那一刻的時光。我的味蕾，我的心印記著那美好的一夜。

最近再回澎湖，一路嘗著仙人掌冰、仙人掌果凍，又吃了仙人掌餅。紫紅色的外觀、酸酸甜甜的滋味，像澎湖夏日的艷陽，帶著海風。記憶也隨著仙人掌的味道，飛舞起來。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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