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0-08 19:16:31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別為四郎哭泣

【藝文賞析】別為四郎哭泣 
 
  2009/10/8 | 作者:楊暖/文‧馬書林(中國文藝協會)/圖
 
  周末廣場上,常有粵劇票友露天公演。偌大的場子,琴板疏離,更顯聲腔悠揚。很多納涼的老人擁在臺下看,有滋有味,且不斷鼓掌叫上一聲「好!」這天正唱著一齣暖場的《四郎探母》,大熱天,我的母親非要擠過去看。我說,粵劇版的,你聽不懂。母親答,老戲,我會看的。

北宋年間,遼軍入侵中原。宋代江山在議和與抗擊的左右搖擺中,風雨飄搖。楊門忠烈誓死保大宋,楊家將爭先掛帥。金沙灘一場惡戰,大郎二郎三郎戰死沙場。唯四郎亂兵中受俘,一表人才被鐵鏡公主看上,隱姓埋名招為附馬。

家國分離十五載,身居遼營心在宋。逢佘老太君掛帥出征,宋遼兩軍對陣雁門關。四郎探母,一匹快馬星夜兼程。茫茫大漠草原上,四郎黑夜中孤絕馳行。打馬向前,是大宋江山和母親的渴盼;跑馬北番,是敵國恩待和公主的愛戀。個人安危與民族大義交戰:在愛情和親情無法兩全之間,在事業和忠孝不能並肩之時,已近中年的四郎長跪帳前,對母親抱頭痛哭:「老娘親請上受兒拜!千拜萬拜,贖不過兒的罪來……」

晚風起,近黃昏。唱四郎的票友拱手跪在舞臺上,聲情並茂,聲淚俱下。投入真摯情感的表演,高潮本該引來叫好的掌聲和喝彩,奇怪的是,竟然沒有。有點兒冷場,臺下靜悄悄的。我不經意間轉過頭,母親剛好抬手抹了一把淚。這讓我吃了一驚,再看身旁的老人,抹淚的還不止母親。她們眼圈紅紅的,腮上明顯印著兩行淚痕。

站在人群中,我忽然感到有點突兀。悄悄擠了出去。

我坐在樹蔭下,遠遠望著,才發現這齣戲的觀眾,多是母親們。她們穿著色彩豔麗、花團錦簇的衣衫,抬眼一看,就知道是個老年團。殊不知,越花俏的裝飾,越經不住流年。只會更清晰地昭告天下———人老了。我的母親也是,眼光越來越俏,買衣服盡挑花朵兒,今兒大紅,明天團花。日日的鮮花盛開,還老說我的白衫黑裙太過素淡。

散場的時候,一團團花朵散開去,三三兩兩。我站在路邊等母親。母親眼裡還有淚光,但神情並沒有太淒傷。天色尚早,傍晚的涼風順著湖面吹,清爽。坐在湖岸涼亭,聊家事、青菜和衣裳,我裝作不經意地說起四郎。

母親說,想起了小力。小力是我的弟弟。弟弟讀大學的那一年,少小離家,又兩年不歸。她擔心他遠行孤單,吃不好,穿不暖。接到電話,她哭,接不到電話,她也哭。那兩年裡,父親在外,我在南方工作,身邊無人體恤母親的孤單,母親獨自一人哭傷了眼睛。而弟弟呢?

四年大學,只回了一次家。弟弟把本可回家的暑假、寒假都用來參加課外活動,多國外語的翻譯能力就是那時打下的。畢業後,弟弟恃著這份人脈資源和語言天賦,驕傲地創辦了自己的公司,小小年紀意氣風發。為成長,為發展,他在青春的道路上雄飛突進,根本顧不及母親的感傷。抑或,太年輕了,年輕的心只想著越飛越高,沒有四郎十五載相親不相見的中年滄桑,他還意識不到,或體會不了那麼深沉的想念。

「早知道出去都不回來,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出去啊!」說到動情處,母親的眼圈又紅了。

我知道,母親說的是氣話。早知如此,母親依然還會送孩子們外出讀書,任憑他遠走高飛,巴望著他有出息,出息到天上去才好。也就一瞬間,我明白了:那些舞臺下掉淚的母親們,多半也有一個長年在外、不能常回家看看的孩子吧。

《四郎探母》最後一回這樣唱:佘太君聽說四郎馬上又要別離,心裡難過。但她擦把淚長歎一聲說:「我兒回吧,總得捨一頭。」 這一捨一別,現在想來,實在難為。四郎了卻人子心願,再度揮別返回遼國。從別後,憶相逢,幾回夢裡與君同。在佘太君的深明大義裡,母親們的心得到共鳴和溫暖慰藉。而四郎跪拜謝罪的時候,天底下的母親都早在那一刻,原諒了她的孩子們吧。

晚風涼了。我攙著母親的手臂回家去。忽然很想吃母親煎的蔥油餅,再配一杯鮮榨豆漿。

母親,請您別為四郎哭泣。保重身體。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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