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突然想起在自己浪跡天涯的淺褐色麂皮行李箱的夾層裡,擺放著一個極為私密的東西。雖然這「私密度」僅是對你而言,對別人來說,那不過是來自東南亞國家的一個木雕紀念品吧。
你再也沒辦法拿出它,從那之後。
木雕是一隻黑漆條紋貓,木頭的自然原色與淺褐色麂皮行李箱頗為相稱,擺得久了,或許會以為那兩者是從一開始便為一體而無法分離的。貓木雕的臉部表情,並不帶著卡通造型的商業招牌笑容,也不是一般貓的慧黠大眼,帶給人藏不住的聰明伶俐感,卻是瞇眼張嘴,慵懶至極地傻笑,顯得過於天真。
你還記得她在店裡拿著它說,這個表情好像自己。你愛貓的時間,如同你愛她的歷史那般悠久。
你想起上高中的歷史課,戴眼鏡老師在說古埃及故事,有幾百幾千的貓隨著法老王陪葬入土為安。
黑漆條紋貓應該在她懷中,讓它跟她逐漸腐爛,在臉上長出雜草與小花。但在當時,眾人都覺得你傻了,你緊緊抱著它就是不願丟進去,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塵歸塵,土歸土,但凡屬於天主的,也必將回歸天主。你聽著神父念《聖經》,像聽一首反覆朗誦卻逐漸變得無味的詩,其實你想抱住的並不是黑漆條紋貓。但你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
你想到那天的自己,看著她在拖曳傘下,像隻輕盈的小鳥追逐陽光,她對你微笑大叫,你向她招手。然而在瞬間,一陣風把她吹落,像你手中轉出的竹蜻蜓,拖曳傘向前飛去,可是她卻沒有乘風而行。
你所有的嘶吼和眼淚都留在那天的沙灘上……
房間沒有動過,但她的氣味和溫度卻早已消失殆盡,你不確定自己何時會在腦海裡失去她的影像,或許就從你們相遇的夏日祭典開始,撈金魚消失、章魚燒消失、棉花糖消失、團扇消失、浴衣消失、燦爛的煙花消失。打開窗,風是諧和的。你似乎還留下一些悸動,但清晰的記憶卻不復存在。接著是她的手和腳,你還記得她轉頭向你揮手,但你無法確定她是伸出幾根手指。
接著是她的臉。你雖然還留著她的照片(你們甚至在彼此的生日上,製作了對方的照片集!),但此時此刻,就是「現在」,你卻沒有辦法精準的刻畫她的臉龐,究竟她是對你微笑,還是瞪著你?
你可以確定的是,黑漆條紋貓靜靜地躺在淺褐色麂皮行李箱的夾層裡,它依舊傻笑著,一直到你年老色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