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兩隻眼睛
兩隻眼睛
◎葉覓覓
搬來紐約之後,整個人有點像封在氣泡墊裡,感官知覺不若以往敏銳。最近,心裡的那隻眼睛總算睜開了,日常生活裡的聲音和畫面,頓時擴漲十數倍。
那天,我在二十一街和第七大道的交叉口,遇見一個人牽著八隻狗。後來,我走進一棟大廈,那人和八隻狗也跟進來了,那人指揮八隻狗在大廳排排坐,我則上樓找一位以色列人。
辦完事,我又回到地鐵站。一群小孩站在刷卡機旁,用震顫的和聲,哼一種不斷不斷掉漆的歌,好容易就會皮肉分離的歌。接著我搭上前往皇后區的F車,我打開一本張愛玲,鄰座剛好是一位西藏婦女,她抱著八個月大的小嬰兒,主動跟我閒談,美國辛苦,還是山裡舒服,她說。
從地鐵站浮冒出來之後,我轉乘公車。公車即將開走的時候,一個男人咆哮著攔車,上車後,他依然繼續咆哮,不停咒罵著一個叫做東尼的人,他說,東尼絕對不能再使喚我了,明天我要當著面扭絞他,等一下我就要打電話給東尼。他憤怒的節奏是這樣的,一句大吼,然後一句輕聲抱歉。
公車穿越森林時,他還在爆炸著。他人皆無聲。
然後一對母子上車。母親說著日文,金髮黑眼的漂亮小男孩則說著流利的英文,他們用截然不同的語言親密交談。起初我不相信,以為自己幻聽,可是我就坐在他們身後,那奇異的對話混雜著公車的喘息與可恨的東尼,像是炎夏野地裡的一排三號雪腳印。
下車時,我抬頭望一望天,月亮是上弦。
我在家門口發現一個箱子,裡面是我在網上訂購的超八釐米攝影機。牠很老了,但是很輕,而且其實也是一隻眼睛。一次只能刻錄五十呎,可伸縮、可快速、可慢速,被許多人淘汰的眼睛。
我在牠眼角的餘光裡,看見一頭沉睡的老虎以及荒廢的遊樂園。背景有一批折疊椅般的水晶音樂。●
自由時報-99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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