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混凝土的波堤，橫的畫過去到達尾端紅色燈桿之前，還向內五度折角，然後就筆直的延伸出去，形成與路岸平行的一道長牆，波濤洶湧的海被這道牆隔離在外。一艘小型的漁船在它護衛的航道上，迎著晨曦向缺口駛去，我好像聽得見馬達啵啵啵的聲響，以及坡堤外起伏不定的碎浪的聲音，然而實際無聲無息，僅僅這些動態所引起聽覺的聯想罷了。

我坐在七層樓的落地窗前俯看，之間的氣密窗將聲音摒擋，轉換成室內的低音提琴撥弦，以及輕脆的鋼琴琶音。底下遠方的大海與我的關係是這樣的：長長的坡堤圍隔；氣密窗的雙重真空玻璃；然後才是穩穩端著水杯向外面透明注視的我。

眼底下這艘漁船雖然盡了全力，但視覺上仍很緩慢。如果度量它與陸岸關係的話，此刻大約在昔時稱作「米崙」的一帶。稍早，我緣著步道走的時候，曾坐在標示「米崙招呼站」的復古木造候車亭裡，一度想像過去尚未建港以前，這一帶是怎麼樣的樸素景象。

忽然，一道白浪頭就在我下面的堤波外衝激起，碰撞出兩層樓高的白潮，接著像再生影像般的慢動作，緩緩溢過坡牆，濺落下來。

摒絕在外的大海暗流，終於匯聚到這一點上，衝撞這道人工圍牆。我留意到面前可見的長長堤防之上，僅僅這一處留下水泥地上的濕痕。

那激潮並非連續，間隔也非定時，總按它不可預知的規律———在一、兩分鐘之間，衝撞一次，激起高達數丈的白浪。有時候彷彿一個躲在混凝土堤外頭的白怪，趁你不備，偶一探過頭來望望，一旦被你發現，便立即回到海裡去。或者，用牠的白色舌頭迅快的在堤頂左右舔一遍，又復消失無蹤。

從年輕的時候直到現今，我老愛這麼樣觀看海，時而靠近海，站在隨時可能為前進波浪所浸濺的位置；時而立在沙灘，時而又面對礁岩。對於海水彼此激盪所生的種種情狀充沛的想像著，那一次又一次形成的白色圖形，永遠不會相同；但卻又像似無窮的反覆！

「到底那只是大自然的景像，抑或因為它映出我自己的內心之景呢？」我常常這麼自問。

此刻友人短暫外出，留下我獨自一人臨窗，這麼不知疲倦的觀看的時候，那艘漁船已從兩道堤坡中間的缺口轉彎，決心駛向洶湧的外海而去。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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