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文化】【窗下思潮】直言與雅量
2010/9/13 | 作者:陳魯民
「直言」與「雅量」,都是做人的美德,但直言容易,雅量頗難。「直言」的對象要有「雅量」,「直言」才能起作用;否則,一聽到「直言」,不管是批評,還是建議,就火冒三丈,這「直言」就很難直去。
反過來說,檢驗一個人有無「雅量」的唯一標準,就是能否聽得進別人的「直言」。
一則近代史料「茅盾直言,乾笙雅量」,頗值得借鑑。
一九三○年初,戲劇家陽翰笙請茅盾為自己的長篇小說《地泉》再版作序。茅盾直言不諱地說:「你的書是用公式寫成的,要我作序,我只有毫不留情地批評它。」陽翰笙笑了笑說:「批評也是好事。」
茅盾推辭不掉,就在序中不講情面地批評說:「這部小說從總體上來看,是一部很不成功的,甚至是失敗的作品,因為它描寫人物運用的是臉譜主義手法,結構故事借助於『方程式』,語言上也是用標語口號的言詞來表達感情的。」
茅盾把文章交給他後,覺得自己的批評如此尖刻,陽翰笙一定不會用。沒過多久,再版《地泉》出版了,茅盾打開一看,他那篇批評文章竟然一字不改地印在裡頭。茅盾捧書良久,不禁嘆道:「雅量,真是雅量
!」欽佩之情,油然而生。
茅盾與陽翰笙,一個能直言,一個有雅量,成了文壇美談。陳獨秀與沈尹默也有段類似軼事。
也是上世紀三十年代的事,大書法家沈尹默號稱書法和詩詞「雙絕」,陳獨秀卻不以為然,在一次朋友聚會時,他對沈尹默說:「你的詩很好,字則其俗在骨。」聽到陳的直言批評,沈雖感難堪,但冷靜下來思考,又覺得陳的批評在理在行,於是更加努力研習書法,終成名不虛傳的書法大家。
當時,如果沈尹默聽到陳的批評後反唇相譏:「我的字俗,你寫個不俗的讓我看看。」面子固然爭回來了,但沒有了「雅量」,這字再提高恐怕也不容易了。
能聽得進去與自己「等量級」名家的直言,當然是「雅量」可飲;能聽進去與自己相去甚遠的普通小人物的直言,則尤其可敬,更顯其「雅量」可風。
一九六○年,郭沫若接到青年讀者陳明遠來信,信中批評說:
「讀了你近來的作品,能記住的只有三個字,就是你這位大詩人的名字。編輯大概對你的詩名感到敬畏,所以不敢不全文照登,但廣大讀者卻因而大感失望。」
郭沫若讀了這封直言不諱又不無偏頗的來信,立即回信:「對你這種不畏權威的大膽批評,我已多年未聞了,我實在喜歡你,願意結交你這位小朋友。」
郭沫若的雅量並不是說說,故作姿態而已,他後來和這位「小朋友」結成忘年交,無話不談,先後通信多達百封。
不敢說「今不如昔」,但今人的「直言」與「雅量」都有明顯退步的跡象。文藝批評充滿脂粉氣,批評家大都變成了「表揚家」,「直言」成了鳳毛麟角,「雅量」更少如出土文物。偶聞有人直言批評,必遭人迎頭痛擊,甚至要訴上法庭,不論是新秀,還是老將,肝火一個比一個旺,胸懷一個比一個窄,自我感覺一個比一個好,但是作品好像沒幾本的。
不聞「直言」,難見「雅量」,是文壇的悲劇,更是文人的悲劇。以這樣的心態胸懷,是難以誕生大師級人物的,「走向世界」也只能是一句空話。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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