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就職至今，已經一千五百多個日子，這一段時間，說長不長，稱短不短。比較起更早幾年出社會的朋友，虛度的大學生涯，幾乎少了同梯一倍的歷練。每個人面對的階段不同，有時候，很難體會他者的心境。如今自己的本領是高了些，或矮了點，很難說準。專業能力的養成，該讓人感到自信，或負擔？拿掉多餘的贅詞，我，是否還是我？因就一切的疑問，許多定義出現灰色地帶，何謂朋友？自我？真實？生活該以何為貴？即便一千五百個日子付諸孑遺，面對釐不清的問題，依舊是揣揣不安。

說動聽點，我們不斷在檢視自己、躬省良知，對於追求，永遠有堂而皇之的詞藻形容，但平心而論，所謂自由與堅持，說穿了不過是傲慢偏執的心靈表現。離開這一關，我們試圖學習以積極為態度，想方設法壓抑過度消極的念頭，藉此圓滿理想中的一片天，眨眼歲月流逝，真的改變了什麼？以往壓力未加身，東批西評，深覺身旁友人思想偏差，行為古怪，為何不從自我意識的導引，選擇更有意義的活著？如今卻倍覺人事環境的可怖，掛冠求去或按耐繼續，舉棋不定，邁出的每一步伐，到底往前了，抑或退後了，盡是惘然。

或許肇因於此，也漸漸失去了日記的習慣，思考亂了節奏，文難以成文，有一篇沒一篇的寫著，沮喪時甚至想放棄新聞台，因所想與所為，都叫人汗顏心虛，而所寫與所感，除了回顧與哀嘆青春，似乎再也拿不出什麼了，依舊在繁密的作業中，在不停歇的蒐集狂熱中，埋葬了理應作為的一切。我想持續筆耕的唯一動力，大概只是深怕遺忘，對於周遭事件的體現，卻無能加以封存的一點憂心與畏懼。

前不久參加《九降風》特映，出戲院後，似覺「害怕遺忘」與「悼念往昔」，概為人的天性，憑藉這種本能，我們意圖詮釋所謂率真的面向，從而接近難以溯及的生命況味，在儀式化過程中，無論是反省、悼念、記憶、想像，作品裡經營的耽美版圖，意義上雖不言而喻，卻也衍伸出回憶本質的弔詭。往昔無知縱容的生活模樣，真那麼令人動容？青春的殘酷與苦澀，卻擁有暖色調的載體呈現，是接近真實，抑或個人的翩然陶醉，更甚不慚且中庸的解釋，只是應映商業機制所需？正因如此，在影片前半段壞學生們成群結黨營私暴走的陰蟄時光中，在後半段遺落愛情喟嘆青春的奢侈年華中，了無新意的老梗情節讓我呵欠連連，腦中盡想為何故事永遠只歸邊緣人所有，無奈最終廖敏雄的現身加持，倒也騙取我滿眶的眼淚。這般滋味難以言喻，透過畫面，喧鬧一時的中職放水風波，最強的第九棒皆成為不朽神話，這倒底是難為情，還是哀愁即是美的藝術表現？比較起老導演們苦口婆心陳述那些古早生活味，我開始懷疑，是否大家對於回憶的反雛，只是約定俗成的共同基調？十年後，二十年後，又得沿用一貫口吻，回憶現下的生活？政局紊亂、物價上漲，只論就業與升學率的高低，無視運作品質的好壞，補習的主流哲學、官僚作風的橫行、親子教養的疑慮、文化生活的幻象，林林總總，在未來時光裡，我們依舊不斷感懷，因為怪異、極端、偏差與淪落產生的哀愁感，所以滋味特別美好。

幾天後，處在吳念真對於青春夢千篇一律的反覆叨唸下，讀者們共同流下詭異的淚水，當時我一度在那一片寂靜無聲的時空裂縫中驚覺，自己該做何表情？更久更久之前的日子，真的那般美好有意義嗎？更久更久之後，回想現在的生活，還是這般美好有意義嗎？就學時代，我想都沒想過，有朝一日能與陳昇靠得那麼近。去年開始，因緣際會招呼了他三次，第一次感覺悸動無比，第二次麻木無感，第三次則開始嘆息江郎才盡回天無力的垂老掙扎，偶像崇拜與青春故事的連結，在偶然巧遇後，真實的意義就此劃上休止，尚存的，是那一大片作品與生命短暫交織的躁動曾經，與破碎而慘白的價值錯亂。

失去偶像，也就不再年輕。蒼老無因年齡，貧乏肇始個性，一輩子連個圓滿都難成全，大概這就是平凡的本意，所以追求才有意義，所以紀錄才有答案。而關於回憶所產出的，又豈止是生命棲地裡反覆明滅的海市蜃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