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台南市勝利路買了幾張唱片，近年已難得蒐購國語專輯，因著二手cd的大減價，便宜到不行，順手便拿了幾張舊唱片，林憶蓮的《傷痕》、南方二重唱的《細說往事》、《相知相守》，豬頭皮的笑魁唸歌《我是神經病》、庾澄慶領軍的《頂尖拍檔》、巫啟賢的《太傻》，以及陶吉吉的精選《樂之路》。

我臆測，概凡六年級異性戀男性，多少皆有些在精神上或情感上可以交集碰撞的崇拜歌手，尤以與我同屬五班之前，大抵脫離不了與陳昇、羅大佑、黃舒駿、林強、黃大煒...等歌壇才子的親密關係，亦或曾拿陶吉吉與周杰倫作過相互褒貶的話題。專科時期，死黨們常以陳昇為榜樣，明明跟他不熟，卻愛暱稱他阿昇阿昇，學著慵懶隨性，學著屌而啷噹，跟著他字裡行間去旅行，尋找風箏，一起恨情歌，生日聚會時彼此留下二十歲的眼淚。只要愛著陳昇的，都是好朋友，都是性情中人；不喜歡陳昇的，交往介面當然也就少了那麼一大層。青春累積的效應，現在仍糾纏不清，ELLE雜誌十幾年前曾為陳昇製作一張有聲書，如今被封箱當作限制級，因只要一放入音響，回憶便如洪水猛獸排山倒海，思緒氾濫成災，一發不可收拾。青春的無怨無悔、年少的浪漫放縱、昔時的激越狂放，當初死黨們因著他的歌，替彼此的生命做紀錄，一步步從專科、入伍、求學、出社會，每當相聚，總有一個人會突然輕聲哼起，接著大家開始唱和，在幽暗的海岸線上，歌聲引渡著遙遠夢想：「I want you freedom,Like a bird……」

專科是購買卡帶最平凡的日子，家人給的零用金省吃儉用，多半耗費在這上面了。那時有種癖好，拆了卡帶第一動作會先把歌本抽出，放進資料夾裡保存，想到便會拿出翻閱，而幾個音樂製作人的名字也就慢慢熟悉，薛忠銘、黃國倫、吳旭文、李正帆、剛澤彬、潘協慶、郭子…已屬常見，更晃論名聲響亮的李宗盛、小蟲、林隆璇、張洪量、周治平、游鴻明、張宇、伍思凱等金牌製作，大抵一張專輯裡，能見到這幾個人的名字，品質都可掛保證，足見當時主流音樂市場多麼狹小。若聽久膩了，要轉換口味，回頭還有魔岩或真言社提供了另類市場；林暐哲、伍佰、陳明章那一掛，都是小眾裡的傑出主流；或者濁水溪公社、瓢蟲等獨立製作樂團，皆備具社會批判能力；日後陳綺貞、黃小楨一般清新甜美，學生味濃厚的樂風日盛；接著陳建年、張四十三、巴奈等角頭老大崛起，不停衍化的音樂型態也就不在話下。當然，如是屬意香港幫，當時也有李雨寰、beyone可提供樂趣的養分。專科時期，我完全地沈醉於國語歌壇中，跟著學了一陣子吉他，室友偶有邦喬飛、槍與玫瑰、老鷹、史密斯飛船、威豹、超脫等分眾，拿著價位更高的電吉他與之抗衡，但關起房門各玩各的，倒也楚河漢界相安無事，正是所謂窮極無聊的在校生活。


入伍後的某天，接到女友拷貝的陶吉吉第一張個人同名專輯，它風雨飄搖地乘著船來到澎湖，轉交我手上，一聽就好喜歡好喜歡，或許環境因素佔大半，沙灘（澎湖群島？）、飛機場的10:30（馬公機場？）…奇怪的心境轉換，讓它成了我愛不釋手的專輯（甚至花力氣找到陶吉吉與王治平合力替陳淑樺製作的某張傳聞中不太好聽的專輯，才發現還真的難聽）；也是當兵認識了Sean，一個莫名其妙介入生活，將我由陽光青年徹底扭曲成個性陰悒、頹美敗圮生命質觀的朋友。
或許我是那種進化速度緩慢的人，因為Sean，才開始漸漸接觸電影、文學與外國音樂的異世界面貌，現在想來不知是幸或不幸？有時人無知的活著，會比有知幸福多了。我常常損他魔頭，晦暗思想的酵母菌，總試圖將人的生命推入庸人自擾、萬劫不復的地獄深淵，但卻常想，如果沒有認識他，現在自己會是怎個模樣？可以活得更簡單嗎？

一個機緣下，Sean瀏覽了我家架上極其稀少的cd收藏（泰半是從軍中政戰處幹來的，借了忘了還的，或促銷時買的爛貨），我請他憑著專業音樂素養，挑出所有評價低劣的國外唱片（諸如接招、搖滾麥克、瑪麗亞凱莉、韓氏兄弟…）而他也十分客氣地抓出了幾張（本來就只有幾張），然後我們騎上了摩托車，在二手店閒渡了一個下午，此後就注定我傾家蕩產、鳥為食亡的日子。
Sean對於音樂文化的認識是豐富的，離開高雄之前，他推薦了一個AMG專業音樂網站，可按圖索驥眾家樂團歌手的背景資料、音樂評價，以及風格近似或曾相互影響的延伸連結。它就像是一張網，你從一個點開始，即便如我這般毫無英文能力的新手，都可輕易地上手，簡直映證了資本主義最強大的魅力。在AMG的強力背書下，從披頭四、綠洲、布勒、麂皮、超多毛動物、高梅茲、回聲與兔人、門戶、音速青春、貝兒與塞巴斯汀、U2、齊柏林飛船、性手槍、大衛鮑伊、平克佛洛伊德、空氣、化學兄弟……我只要逮到空閒，便成日浸淫網站上搜索資料，將所有薪資都丟進二手唱片行裡，不停地尋寶、搜刮那些所謂的「超級天碟」，時至今日，不下幾百張cd堆積如山，直到視覺上漸成壓力，才忽而感慨，那個起頭的日子，那種單純的快樂，今竟已不覆再。滿載的音樂櫃，只成就了一種華麗而黯然底失落。


天氣轉涼的2006，Sean再度離開台灣，至澳洲攻取博士學位。想起退伍前一個禮拜，夜風如是沁涼，就傾後常抓了手電筒，裹著軍毯熬夜寫歌，白天一到，兩人點完名後便ㄠ進小庫房裡從事自由創作，他譜曲，我作詞，以一把空心吉他錄製了一張擁有15首歌的DEMO卡帶，朋友的反應笑聲多於掌聲也無妨，那時總是有心願的。後來我轉戰書店服務，2005年春天，藉著職務之便，把甫從澳洲求學歸國的Sean邀請到台南FOCUS百貨，在17樓的書區舞台演說了八場音樂講座，之後兩人便失聯了。

不知你有沒有那種感覺，親暱時總認為有無限可能，以為可以一起做些什麼，或已經做了什麼，以為可以更成熟地再做點什麼時，事情往往就結束了。我的那群專科社團死黨們，當時大家準備各奔東西，行將抉擇未來的歸途，猶記最後全員到齊的夜談，感情相依相偎，誓言友誼不散不離，即使面對著環境的瞬息萬變。酒意暖心，靜默之後，不知誰輕輕哼起陳昇的歌，接著一個一個加入，歌謠在風中忍住了一眼淚，男兒們以為可以更堅強，更成熟地為人生，為自己或彼此多扛些什麼，但事情似乎就這樣結束了，彷彿大夥兒同時間揮別了青春期。

生命如同一種碎裂的節奏，行駛中的回憶，總在夜裡千頭萬緒。所有最初的美好，偶爾透過熟悉的音樂浮現腦海，其實還是有點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