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沒寫信給朋友了，回想往昔旗津迎對海風的晚夜，男孩之間肝膽相照的懇談，也說不上來好笑或可笑，與如今世故的比照，其中落差簡直令人汗顏。

10月7日，聯假的第二天晚上，參加昔日友人的KTV生日聚會，原以為是很單純男人們的碰面，熟料每人皆攜家帶眷前往，佐以外國朋友加入，搞得狀況有點複雜。靜默坐於席間，觀看眾友之女伴，忽心有所感，所謂肥水不落外人田，竟意外地發生在這些五專社團朋友身上。

聚會的過程中多少想著，與大夥兒距離多遠了？自己身旁的伴一個換過一個，不知何時起已成為大家訕笑的話題。他們希望哪天看到我定下來，有個成家立業的目標，但家在哪裡？這名詞太抽象，也太巨大，我始終找不到。每個人鎮日念茲在茲，無非是家‧家‧家！講到家，又無非是錢‧錢‧錢！「成家立業」這概念提供了人們茲意自私的好藉口，或說是讓生命自甘墮落的好理由，既然我都這麼想了，當然更沒個譜想做這種事，回頭只是感懷，僥倖未落入此般狀態。想在那個專科的年代，同樣這一批男孩，那一批女孩，在賀爾蒙分泌旺盛的青春，彼此誰不情愫？但經過時間的洗鍊，一對對相互地輪轉與替換，所有易位過程漸藏不住條件的計算，熟識皆已如此，不免讓人心驚世故的可怖。
我不覺得自己清高或了不起，因為訓練自己生活的方式很堅忍，另一半若沒辦法一起進步與成長，只好等著出局。好朋友可做，感情的事千萬別勉強，如果賴在某種狀況難以逃脫，那才是慘不忍睹的酷刑。只是我們都自以為算計精明通變，卻又非絕頂聰明、條件好到不行，下場也是無可預知，大家不過按著仰賴的方式過日子。


針對我的日漸疏遠，許多朋友頗有微詞，只要從見面片段便能查知端倪。縱然挫折與失意，我從無悔怨耽溺於書店企劃角色，從專科加入話劇社，從退伍後選擇中文系就讀，心理便有所準備，有朝一日得面對理工或電機科朋友們在觀念上扞格不入的可能，倒若不是同行主管罵著、吼著、皮鞭狠狠抽打著，現在也許我沒這種自信，堅定自己過活的樣子。投資理財、網路行銷、電子資訊，朋友們的高談闊論像是外星語言，或許選擇這條道路，只因無法立足其他環境也不可知，但處在這個職務，總夢想能徹底活絡城市這張蒼白無力，文化營養不良的敗血臉孔，但兩年多來的成效，如夢似幻，好像奴役於一個虛浮渙散的口號之下，僅得舊同窗左一句文藝青年、右一句文化推手的揶揄，拍拍肩膀說台灣的文藝復興就有勞了，隨後將話題轉回股票或記憶體身上，或直接換個座位，撇清自己的不同國度。我感覺程度性的暈眩，一種奇怪的對立，與極端地作祟主義。精神上的飢渴，一旦代以其他管道求得溫飽與平衡，大家有樣學樣，怎能發覺其中問題？一代傳一代，顯學恆顯，隱學恆隱；強勢恆強，弱者恆弱，頂多你就那麼一根不堪摧折的枯屌，不與之共舞已經痛苦勉強了，何談改善大志？兼或是對家庭、人生的想法，贏面不高的鬥雞有時連啼叫的勇氣都失去。


書店企劃的工作，是要燃盡自己的生活的，沒幹過這行的人大概無法體會。朋友們疑心是否私生活複雜，也懶得耗費唇舌，隨他們想去。有一回聽到舒姓作家演講，他說由於現代人過度匆忙的毛病，加快了世界能量的耗竭，是破壞地球資源的壞習慣，而最理想的生活狀態莫若於「慢活」，完全摒除思考，斷絕與外界的干擾，盡情地睡覺、吃飯與大便，用撇除泛價值化的態度去享受一種極簡的生活主張。我心中雖肯定這種愜意作為，卻質疑它在執行面上的如喪考妣性，就像老爸總幻想晚年能回鄉種菜度日，卻始終擺脫不了長年在城市中養成的慣性生活節奏；就像老莊那一掛小國寡民的理想政治原型，最後僅淪為戰國時期頗具賣相的心靈抒壓療法。
慵懶絕對要有條件，窮困潦倒的人怎有優雅的可能？但某天看到《GQ雜誌》大力操作時尚界白手起家的成功創業議題，炒作那種一天只睡四小時的搏命工作達人姿態，與「早創業‧早成功‧早退休」的人生觀念輸執時，大概才稍能瞭解，同樣身處台北惡質環境，作家或許旨在倡達一種反動的思維，驅動讀者逆向思考所謂「優質生活」的不同價值與態度吧！若如是想，他話語背後隱含唐吉軻德式的冥頑、天真與浪漫，又反倒讓人覺得可愛了。

關於生活、關於價值營造，送往迎來那些屬不清的成功範例，沒人能斬釘截鐵提供一個正確方向，自己想，自己看，漸漸瞭解市場消費原則，跟著企業體制找到社會定位，雖漸漸肯定了自己，但身處職場，這麼多精彩生命在眼前飄來盪去，孤單感也油然升起。你到底是誰？你的朋友在哪裡？你的生活是什麼？你在做什麼？你要什麼？人生好雞巴哩！


我堅持某種信念而燃盡生活，說是為公司賣命也好，說是因責任賦予而無法推諉的無奈也罷，但我是認同書店存在的價值的，即使它經常面對諸如「偽善」「衛道」「矯飾」等質疑，更偶有矯枉過正的情況，變成怯懦者的避風港，知識份子的筆戰場，或眷養自以為是的藝術家，甚而流轉在滿口文藝腔、心眼橫陳的文人酸腐息氣之間，但至少它提供了藝文分眾一個強心的空間，與有心人繼續造夢的地方，不用被迫接受庸俗且市儈的嘴臉，任自己心智快速潰爛。每思及此，或許還能心虛地說「但使願無違」吧！